六月向来是幽州城最热的一个月,虽然草木葱郁的西山就离得不远,城里还是燠热难当,也就只有习惯了东京气候的禁军还能够在这样的天气下依然挥洒自如。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围城以后,幽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因为西门和北门守将的及时投顺,也因为大周天子的克制,幽州城内就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斗,即使是一度负隅顽抗的内城最后也是未经作战就易主了。
投降的契丹南京留守司兵马都被拉出了城池,一起拉到了延芳淀进行甄别整训,其中的契丹人和渤海人将在合适的时候予以遣返,愿意留下来的渤海人可以和汉儿军打散整编成大周的州郡兵。
少了契丹南京留守司和南京统军司的这几万人马,大周的十余万禁军又坚持着扎营于城外,实际居民只有万户不到、总人口不过四五万的幽州城陡然间就安静空旷了许多。
大周天子带着随驾群臣和少量禁卫进驻内城,将那里作为行在,只不过是替换了以前住在那里的一帮契丹贵人,对幽州百姓的生活几无影响,也就是给他们增添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真正对幽州百姓的生活略微造成一些影响的,就是幽州所辖的这些州县不再是契丹时候的析津府,而是被大周天子改成了北平府,还有就是往日巡警城内各处里坊负责抓捕贼盗的警巡院改成了军巡院,百姓们要习惯这些新词还得花上个几天。
警巡院虽然是改作了军巡院,负责巡道的兵丁却是基本没变。反正幽州城内的契丹和渤海人都被拉到了延芳淀那边,警巡院里面除了巡院使等高级官佐以外一直都是由当地汉儿充当,他们原先在契丹人巡院使的手下都可以讨生活,现在换了大周的汉人军巡使只会更好。
范乐由就是警巡院,不,军巡院的一个都头,此刻正带着十来个兵丁在北城给一个东京来的贵人引路。
“都巡检,小人一家都是住在城北的归仁里,小人的三叔虽然是孤身一人,却也是住在左近的,这过了开远坊,转眼就可以到了。”
“是副都巡检……”
“是……是,章副都巡检,小人在契丹人手下当差久了,见多了那些胡虏沐猴而冠的嘴脸,对端严的汉家风范有所不知,还望副都巡检原宥则个。”
范乐由尽量赔着小心和身边这个胖乎乎的大周贵人叙着话,虽然只是个原先契丹南京的警巡院汉儿都头,说话却不见有丝毫的市井俚俗,除了可以迅速地顺风转舵把以前的契丹贵人称作胡虏,居然还懂得沐猴而冠这种成语,并且还能够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方给用出来。
这一点却是要归功于范乐由口中提到的三叔了。
范家在幽州城尤其是蓟县地面虽然也有一些声势,但是完全比不得韩、刘、赵、郑等大家族,文风不盛,在当地军中也没有什么势力,说到底就是蓟县的乡下土财主罢了。因此范家不光是没有攀附上契丹的中枢,就连在南京道当地的制举中也很难出头,所以不仅在契丹的朝廷里面没有高官,就是在南京道也没有显赫的文武官员,能够像范乐由这样做到警巡院的都头已经算是范家里面出类拔萃的了。
可是范乐由的这个三叔范含却是范家的异数,从小天资聪颖而且手不释经卷,后唐天成年间恢复文教,十来岁的范含就曾经高中幽州童子试第一。可惜后唐明宗登基的时候年岁太大所以享国不永,随后的内乱耽搁了范含的进步,等到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改朝换代,幽州已经彻底归属了契丹。这范含虽然文采斐然,属于契丹人百般笼络的对象,却坚决不愿意出仕契丹,只是在幽州城居所附近开馆授徒,给邻里孩童开蒙。
范乐由作为范含的亲侄儿,获得的教益当然就不只是限于开蒙了。范乐由能够在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情况下,投入警巡院没几年就做到了都头,除了为人机警灵活、性情油滑之外,范含对他的教诲也是功不可没的。
作为北城的地头蛇,新改组的大周幽州北平府军巡院负责城北治安的都头,身边这个东京来的胖乎乎的贵人为什么专程来找范含,范乐由心中多少有那么一点数。
六月初三的时候,契丹的南京留守萧思温正式向大周天子献城,随后大周天子就带着朝臣和身边的亲兵举行了入城式。
本来像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普通的市民百姓是不会去掺和的,被守城的官军用刀枪逼着上城头那是出于无奈,否则都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当年石敬瑭割让幽州给契丹,不喜欢胡虏腥膻的人也不过就是选择南奔,更多的人因为安土重迁还不是接受下来了。现在幽州城又换到了汉家天子治下,比起契丹胡虏来多少要亲切一些,不过对百姓来说还不是要完粮纳捐出伕,官府仍然是官府。在里坊的组织下,市民百姓夹道欢迎的样子是做了,对这次围城没有造成自家损失也是庆幸欣慰,对汉家天子治下的前景多少也有一些期待,但是到底心中有多么欢欣鼓舞却也是不见得。
可是就在这次的入城式上,范含却一改契丹治下他几十年以来一直保持着的低调作风,“冲撞”了大周天子的御驾,很是表演了一下故汉遗老喜见汉官威仪的激动欣喜。让范乐由感到诧异的是,自己这个饱读诗书的三叔居然连剧本台词都懒得去改,冲到御驾前侧就是涕泪滂沱的一句“不意今日复见汉官之威仪”。
不管大周天子知不知道这个典故,他在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