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辰门外,一个月之前郭炜在此受降的痕迹依然,门楼和道路以及城北的营寨为了这次欢迎仪式又稍加装点了一番。望着前方的城池和欢迎的人群,车队中的李瀚等人不由得感慨万端。
“自从被契丹掳去,转眼就是十四年过去,中原居然已经经历了两朝五帝,真的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啊……好在幽州再次南属,过了古北口就是中朝,我也总算是得以生入乡关了。”
李瀚还好,虽然作为给契丹主草拟文稿的宣政殿学士一直要伴随着斡鲁朵四季迁徙,总还是离得上京临潢府不远,即使在软禁当中也能到临潢府转一转,而临潢府虽然比不得中原的东京、洛阳等城池,比起幽州城总是差不了太多的,他的感喟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迟暮。
姚汉英二人就不一样了。两人以正当盛年的勋戚使者身份,被契丹扣留下来入籍契丹主的宫分人,却被打发到兴中县(今辽宁省朝阳市)牧羊,那落差简直是无以言表。兴中县虽然不是北海那样荒僻,也没有那么寒冷,可怎么比得上汴洛的繁华?十年蹉跎下来,两人早就被岁月摧折得再也没有贵介公子的模样了。现在乍一看到十年中不曾见过的高大城墙和城楼,还有城外簇拥着的人群,一时间却是百般感触堵在心口,完全说不出话来。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渝关西门城楼上的伏波旅都指挥使王审琦收起了手中的千里镜,转身信步踱下城楼,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对身后的都虞候韩重赟说道:“渝关的居民不多,只有劳动儿郎们辛苦一点打扫战场了。不过伏波旅终究不是乡兵,也不是驻屯禁军,关内的战事已经底定,一两个月之内应该会有侍卫亲军和整训好的州郡兵前来接替防务吧。”
“那是,先帝和陛下建起伏波旅,那么多的钱粮投下来,总不是让俺们来做修城的工匠和备边的戍卒,差不多俺们该回沙门岛和登莱驻地的时候了。”
韩重赟紧紧跟着王审琦的脚步,一边随声附和着。西门外,伏波旅的军士们正在清理城外的一片战场遗迹,那是契丹辽兴军节度使韩德枢最后的营寨,整个营寨还算完整,没有火烧和残破的迹象,军士们正在那里拆卸营帐、鹿砦等寻常军辎。倒是营寨对面的渝关城墙周边有些战斗痕迹,断箭和烧毁的云梯随处可见,其中甚至还有一两具尸骸,在那边却是有一些渝关居民逡巡,大约是在搜集残破兵器上的铁料,有些幸运儿甚至还能找到不少铅丸。
韩德枢在接到幽州城被周军围攻的消息之后,就开始整治军备打算应战,也曾经派人去渝关东北的润州(今河北省秦皇岛市西北)等地通气,却没有发觉渝关早已易主。一直到他派往润州的几批使者都始终没有回音,韩德枢才想到用重兵护送使者,然后惊愕地发现渝关早已被周军控制。
措手不及的韩德枢匆忙派出麾下的汉儿军和渤海军前去攻城,无奈渝关虽然废弃已久,夺关的那支周军却是战力强悍,加上仓卒之际韩德枢也没有太多的攻城器具,汉儿军和渤海军虽然比契丹军更善于攻城守城,却也是拿渝关守军毫无办法。
等到幽州陷落,周军的主力转向蓟州、景州、平州、滦州、营州,看到蓟州、景州等地望风而降,韩德枢就知道大势已去。虽然辽兴军比蓟州、景州等处的兵力要强劲,可是也无法和幽州相比,更何况这时候善于攻城守城的汉儿军、渤海军又在攻打渝关,平州等地也就几无可守。
不过父子两代受契丹主恩遇的韩德枢还是心存侥幸,既然平州等地难以守御,又是被周军切断了和契丹内地的联系,而从西边过来的周军离他还有几天行程,于是他干脆孤注一掷地率全军扑向了渝关,试图在周军完成合围之前打通渝关逃到润州去。
然后就是韩德枢眼看着自己的辽兴军在渝关城下被碰得焦头烂额。袭取渝关的周军依托着不算完固的城防和他们新修的土垒,用他们那奇特的兵器硬是守住了渝关一线,让拚死夺路的辽兴军不得寸进。也就是周军始终都没有出城反击,辽兴军才勉强保持住了继续攻击的士气。
但是随着西边的周军主力取了平州等地以后继续压过来,对渝关城下的辽兴军构成包围圈,韩德枢就知道自己和麾下辽兴军只剩下成仁一途了。让局势柳暗花明的是,幽州韩家派来的说降者,韩德枢这才知道守卫渝关的周军一直没有出城反击,那是因为得了周主的吩咐,为的就是双方不伤和气不会两败俱伤。
韩德枢独居军帐之中想了一夜,从耶律阿保机对父亲韩延徽的恩遇,到耶律德光对自己的器重,又想到住在幽州的家人和祖茔,纠结了大半夜。最后还是现实占了上风,周军的军力和战力让自己毫无突围的机会,韩家向中原归附又是定局,自己一个人的顽抗毫无意义。
也就是在契丹和周朝于幽州城达成协议的前一天,韩德枢率辽兴军在渝关城外投降,遵照郭炜一向的原则,行营都部署韩通答应了韩德枢提出的释放家在契丹内地的辽兴军官兵。随后的几天里,解除了武装的契丹和渤海士卒被押解着通过了渝关,跟着在渝关东面打了几天酱油的契丹润州守将回润州,辽兴军中的本地汉儿则被押回滦州整编,韩德枢本人则随韩家使者的车队返回幽州。
渝关的东门城楼上,伏波旅副都指挥使赵彦徽和枢密院北面房主事田重霸眼前的景象比起西边可就要干净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