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河北大地嫩绿刚显,只是空气中还没有多少水汽,永济渠也还是因为水浅而行不得大船。但是在过了沧州以后,各条内陆大河终究是开始纷纷破冰,永济渠一般行船还是毫无问题的,一些赶早的漕船已经渐次北行上溯至幽州。在永济渠中来来往往的船只里面,那艘逆着主流船河向南而行的花船及其护卫船就显得分外的打眼。
永济渠的两边都是一马平川,那些田间地头上还是没有什么人在活动,虽然年都已经过得差不多了,人也都不敢歇得太懒,可猫冬的麦苗却仍然是矮矮的黄黄的,农夫们并没有着急上火地来给麦苗浇返青水。在这样冰雪初化的天气里,麦苗还是需要细心保养的,否则稍微一不注意还是有可能被冻死了,辛苦捱过了一冬的希望就这样被胡乱的勤快给折腾掉了,那可真是没地方哭去。
在船河当中取逆行方向的这艘花船规模颇大,都顶得上在其身边过往的好几艘漕船了,因此也占据了永济渠的中心航道,再加上花船前后两艘护卫船,登时就把中心航道给塞得满满的。
看着花船桅杆上面悬挂着的旌旗和立于护卫船船头的壮健汉子,一路上遇到的漕船无不是匆匆避让,反正漕船在北上的这一路来始终都是顺利得很,在这个时候稍微让一让却也不会误了期限,可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那就实在是担当不起了。
花船上,一双素手掀开了主舱的窗帘,打里面露出来一张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脸,正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永济渠中来来往往的船只,还有渠岸边上的几行榆柳和远处无垠的田地。从她的眼中看来,这些田地中的麦苗和岸边的榆柳比之幽州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这边的土地回暖得早那么一些,榆柳发芽也就要早那么一些,自从过了白沟河以后,一行人由坐车陆行转为行船,她已经多少体会到了一点南国风韵。
“陛下就在东京等着奴么?去年夏天面圣的时候奴偷眼瞧过,比起幽州的那几个汉儿子弟,陛下可要风采出众得多了,更不要说和那些腥臊胡虏比了。听说东京城内就有大河穿过,河中漕船连天蔽日,河边榆柳成行,那景致比眼前还要繁华吧……”
这就是赵曼卿和颉跌彦贵议论的那个赵家小娘子赵淑媛了,听着她现在的这种自言自语,看样子她对入宫倒是蛮期待的。
说起来也是不幸,她出生的那年正值其父、其祖戎马倥偬,幽州、河北和中原的局势犹如走马灯一样变幻无常,父祖早早地就离开家随着契丹主南征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家。在她的童年印象中,根本就没有父祖的形象,一直到了去年夏天才真正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子。
父、祖同时离家南征,父亲从此即南北相隔,祖父虽然北返却被新任的契丹主幽禁起来,不逾年即告离世,就连尊贵慈祥的祖母也没能看到她成年,赵淑媛的童年是凄苦的。好在还有姨祖母和母亲疼她,也好在赵家毕竟是幽州当地的大族,因为赵德钧、赵延寿父子在幽州的根基十分深厚,赵匡赞在南边也很得信重,所以幽州赵家对赵延寿的这个孙女照顾得是相当的周到,一切都是和赵延寿尚未失势的时候差不多的教养模式。
正是因为有了幽州赵家的庇护,有族老赵行德这个族曾祖的亲自看顾,赵淑媛得以和其他的大家闺秀一样成长,其间或许少了一些至亲的爱护,却也没有遭遇这个时代有些大户人家都难以避免的离乱。
随着年龄的增长,及笄、待字闺中……很快就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大概是姿貌妍柔的赵延寿和兴平公主的优点合成了其父赵匡赞,再加上其母刘氏也是样貌出众,赵淑媛出落得亭亭玉立。
有赖于赵家的庇护,南京道的契丹子弟虽然跋扈,强掠民女乃是常事,倒也不能骚扰到她。赵家又不像蓟州玉田的韩家和奉圣州的耿家那样喜欢与契丹贵人联姻,赵家虽然和契丹的南京留守多有往来,那也只是因为时务所迫,他们日常往来的仍然是以幽州的汉儿世家为主。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赵淑媛多半会被嫁给幽州安次韩家、涿州范阳刘家或者涿州范阳郑家的哪个嫡系子弟,一如其母从刘家嫁入赵家,成为世家联姻的又一根纽带。只不过历史就在这个时候拐了一个弯,大周的少年天子率军亲征幽蓟,将契丹人彻底逐出燕山以南,在国家层面上是恢复了燕山长城防线,在百姓的层面上则是让无数被迫分隔两地的家庭得以重聚。
赵淑媛也是自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了父亲赵匡赞,那时候的赵匡赞还是大周的保信军节度使,被郭炜从庐州招致驾前随驾北征,只为了利用他祖孙三代在幽州的强大影响力。幽州基本安定以后,御驾自然是要南返东京的,赵匡赞也随之南归就藩,并在不久之后转任武宁军节度使,他的家眷则还是暂时留在了幽州。
按照郭炜的计划,即使没有这一次的纳妃之举,赵淑媛母女和赵延寿的继室后唐明宗的小女儿也会被接到东京去,并且将由朝廷赐宅与赵匡赞以安置其一家,正如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北面房副主事石越、庆州刺史兼青白两池榷盐制置使姚内殷的家眷和渝关巡检董遵诲的母亲高氏,也都将会被郭炜派出的专员前往平州和幽州接至东京居住。
原先在契丹治下的幽州等地的汉官汉将,不管他们是主动南奔还是被俘投诚,家眷多半都是被迫留在了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