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嘉敏这么说,郭炜心中那是相当的诧异,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提及新税制的话,其实是想要吹什么枕边风呢,大概是想为江南那边的娘家争取些税赋的减免,却是没有想到她能够说出如此明理的话来。
看样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周嘉敏的进步还是不小的啊……郭炜不禁又在心中暗暗地自得起来。
“是啊……虽然说朕如今已经混一天下,四海渐次升平,小民比起往昔来已经安乐了许多,但是自晚唐以来诸侯割据纷争,此等只知争权夺利之徒无不厚敛于民,创出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捐纳名目,着实是世之蠹虫。朕既削平四境,除了复民安靖之外,这些前代弊政自当一一论免,然而百废待兴,朝廷用钱之处所在多有,总税额却是难以减得下来,豪门巨室在太平时日受益远过于小民,为朝廷多出些力也是应当的。”
郭炜只是看了周嘉敏一眼,就不由得发起了感叹,说到了最后,目光已经转向了南方,就好像自己的视线可以透过殿门、宫门,穿透时空的阻隔,一直看到江南地界上去。
这一次的土地累进税制试点,地域局限在南唐与北汉的故地,关乎的却是整个国家的未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可谓不谨慎了,试点可一定要成功啊……
…………
此刻的江南,吉州吉水*县报恩镇阳城乡书寓里溪前村,刚刚在地里忙完了农活的欧阳春光正在聆听寡母的教诲。
“春伢子,下个月初一开始就要秋征完粮了,娘听村里边的曾学究叨咕着,好像从今年开始官府又要改什么税钱,你尽早到县城里去看看,莫要误了官差。”
文氏并不是出身什么大户人家,嫁进来的这户欧阳家同样是小门小户,虽然同州姓欧阳姓文的大户人家和他们往前扯两三百年肯定是亲戚,但是现在他们显然是沾不到一点光的。不过文氏并不像寻常的愚夫愚妇那般无知无识,这一点就是托福那个从建武军南丰*县过来的曾学究了。
那个曾学究听说在南丰*县的出身不算小,所以很是读了不少的书,见识很广,也不怕官府,只是这人的命不太好,刚刚学成打算去金陵应试的时候,就在南昌府赶上了北兵南下,在躲兵的时候把身上的书籍财物丢了个精光。自觉学无所成又落得个身无孑遗的曾学究羞于返家,就跟着从南昌府里面逃出来的难民一路辗转南下,最后因为喜欢上了溪前村的景致,这才留下来在村塾教书为生。
阳城乡书寓里在古时候倒是有过书院,听说早先也是一个县城来着,不过现在早就没有了县治的地位,也没有了大规模的书院,溪前村这种偏僻的小村子就更不必说了。现在有曾学究这样大学问的人愿意留在村子里教书,村里人哪还不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尽管全村人凑合着也给不起几个教书钱,但是各种生活用品就从来没有缺过,还有年轻后生主动给他垦田种地,所以曾学究倒是在这里生活得很安逸。
读过书的人和寻常的乡里人就是不大一样,曾学究在教村里的后生伢读书之余,是经常往县城里面跑的,朝廷有什么最新的变化,官府有什么最新的政令,他总是第一个知道,然后全村人也就陆陆续续地知道了。
欧阳春光当然也是知道曾学究这点脾性的,当下就恭恭敬敬地答道:“诶,姆妈,孩儿收拾收拾就进城,一定不会误事。”
他倒是真不担心十月初一开始的秋征会被自己误了,既然曾学究说了今年的税钱又有改动,那就一定是有改动的,不过他相信这种改动不会是加税,所以根本就误不了事。
欧阳春光的这种信念看起来很莫名,但是他偏偏相信得很坚定,其中的原因大概和他的经历有关——从他**承担家庭那时候起,正赶上旧朝和新朝交替,也就是曾学究流落到村子里的那一段时间,那时候的税钱比现在可是重得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在原先的唐国李家治下这些乡亲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能自己的父亲英年早逝(曾学究教的一个成语)就是被唐国的苛捐杂税给累死的吧。
在唐国的时候啊……
每年夏秋两税是不必提的了,茗茶和淮盐也要强行配给每一户人家,还不管一户人口多少,都要配一个很高的数额——当然不是白白地配给的,这些民户都得要向官府供输缣帛稻米充茶、盐之价,而且这个价格被官府算得很高,这叫转征。
转征就转征吧,毕竟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那都是需要喝茶吃盐的,虽然官府给的价钱忒贵了,不过便宜的私茶私盐也得拿命去贩,所以忍一忍还能过去。但是自从北军夺了淮南之后,唐国官府手里边已经没有淮盐了,但是转征却从来就没有免过,配给每户人家的盐是没有了,充值的缣帛稻米还得照常供输,想要吃盐?中原朝廷给唐国拨付了一定数额的淮盐,只是需要唐国主贡奉钱帛来换,所以小民们当然也得拿出钱帛来换盐吃了~
除此之外,官府需要的羊彘薪炭,那都是要着落到其治下的小民供应的,有这些营生的民户每年按照规定数量缴纳,而没有这些营生的民户又得用钱帛充值了。
至于每一个地方各有特色的杂税钱就更是多如牛毛。居住在官地的有地房钱,编木而浮居在水上的就要纳水场钱,吉州有些缘江地虽然已经沦没于水中,那些民户却依然要纳勾栏地钱……现在回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