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显德四年十一月十一,也就是南唐保大十五年十一月十一,南唐濠州团练使郭廷谓盔甲披带整齐,正伫立在濠州西门城楼上,眉头紧锁地遥望着前方的周军阵势,紧随在他身后的亲弟濠州马步都指挥使郭廷赞也是全副武装,面上忧形于色。
自从周军涉淮水南侵以来,两军交兵断断续续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南唐总体上就是丧师失地,唐军鲜有胜绩。除了已经投降周军的前北面招讨使朱元,郭廷谓的战绩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已故右武卫将军柴克宏的胜利虽然更显辉煌,却只是对吴越军的。
周军初来的时候,诸州县望风披靡,在其兵锋下能够稳守城池的,也就是寿州的刘仁瞻和濠州的黄仁谦而已,而当时为黄仁谦出谋划策并且坚定其守城信心的,正是时任濠州监军的郭廷谓。
在江淮雨季来临,周主第一次回师以后,唐军开始大举反攻,反攻中除了朱元屡克州县直抵寿州城东的紫金山以外,也就属濠州驻军的战绩出色了。轻舟奇袭涡口浮桥,败周将张从恩、焦继勋,焚毁浮桥和周军在南岸的仓库积储;征募训练乡兵并且率领乡兵依山衔枚直取退保定远的周将武行德、周务勍,让武行德仅以身免,这些都是郭廷谓主导和亲领部众做到的,郭廷谓也因此升为滁州刺史、上淮巡检应援兵马都监。
紫金山之战唐军一败涂地,朱元含愤投降周主在前,到了唐军大溃之际投降被俘的大将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唯有郭廷谓得以全军退保濠州,周军追不能及。紫金山败讯传到濠州,驻扎于此的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李景达和监军使陈觉仓皇逃回金陵,濠州守将黄仁谦也打算随大流弃城而走,又是全赖郭廷谓阻止,并且立即组织起有效防御,濠州这才没有随着寿州的陷落而丢失。
郭廷谓再次因功升官,被实授为濠州团练使以后,濠州的军事全权就此归郭廷谓所有,于是他又在濠州缮戈甲、治沟垒,常若敌至一般地整训守备,自信已经将濠州经营得固若金汤了。秋收之后周军果然再次南侵,郭廷谓自然是一面积极备战一面急报金陵请援,孰料求救的使者离开濠州还没有几天,在援军仍然杳无音信的时候,濠州的外围防御阵地就已经丢得一干二净了。
自从寿州陷落之后,淮水防线已经是形同虚设,周人又再次在涡口架设起浮桥,并且在此夹淮水立两城建镇淮军,濠州孤城根本就无力去阻止周军渡淮,这且不去说他。周主在涡口渡淮之后,沿淮水南岸进军,于十一月初五进抵濠州的西面;周将李重抄濠州的南面,并且在十一月初六破南关城将濠州南线切断,这些也都属于正常。
可是花了大半年时间依淮水和濠水而建立的濠州北面和东面的外围防御阵地居然也在旦夕间丢失,濠州与淮水下游的泗州、楚州等地联系就此被隔断,这就只能说明周军在水军方面也建立起对唐军的全面优势了。尤其是建在濠州东北十八里的河心洲水寨,一方面环水自固足以阻止周军从淮水方向攻击濠州的北面和东面,一方面又是濠州通过淮水联系泗州的重要孔道,郭廷谓本以为凭借着水上优势可以稳守住,居然在十一月初六被周军用骆驼军涉水攻取,周军的其余步骑随之乘船进入濠水阻断了濠州的东面。
现在濠州可以凭仗的,也就只剩下位于濠州北面淮水中的水寨和濠州本身的城池防御系统了……幸好城北的水寨尚有战船数百艘,并且还布置有特别的防御设施,周军的水军固然已经很强大了,却也不是可以轻易攻取的;至于濠州城则更是城壕深阔、城墙高峻坚厚,城墙下面壕沟边上的羊马城也是布设周密,就看周军的攻势在它们身上撞得粉碎,周主被迫顿兵坚城之下,然后再期待金陵早发援军吧。
濠州城下周军的大营中,全副戎装的郭荣也正在观察着濠州的城防,不过他可不是像对面的郭廷谓一样单纯地凭着肉眼观察,现在站在天子旌旗前方面对濠州方向的郭荣,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具崭新的单筒望远镜。
随着宝石工匠们的手艺渐趋熟练,用纯净水晶磨制镜片的废品率大幅下降,郭炜终于能够指令他们再磨制一些镜片,于是青铜镜筒的单筒望远镜又出品了好几具,而且放大倍率也都有所提高,郭炜在其中挑拣了最好的一具进献给了郭荣。可惜郭炜的光学知识实在不怎么样,至少比他的本专业差得多,所以他对双筒望远镜的原理也还没有琢磨透,因此直到现在为止还是只能做一做单筒望远镜。
从十月十九离开东京起,郭荣一路上都在练习着使用这个新鲜玩意,到了这时候已经是用得相当的熟练了。透过镜片看着眼前清晰的濠州城楼,还有城楼上濠州守将那放大了数倍因而清晰可辨的面孔,虽然心中早就有所感叹,郭荣还是再一次感叹这确实是军国利器。
郭荣看了一会,就收起了单筒望远镜,转头打量起站在身侧的郭炜来,这孩子虽然还只有十七岁,自打成婚以后却似乎又成熟了许多。他的身量在半年间就高了不少,现在几乎能够与自己平齐;身子骨也更加的结实了,已经可以将那身盔甲撑得很饱满;最增加他成熟形象的则是清秀面孔上冒出来的密密茸毛,两腮、下颌和上唇的茸毛规模已经可以窥见将来。
宗谊终究是长大成年了,看着郭炜透过单筒望远镜观察濠州城时的专注神情,郭荣不无欣慰地感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