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你想当什么样的人?
站在莲花商业大厦一百层高的楼顶边沿,沐红这样问自己。
从这么高的地方放眼望去,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远处的绕城高速立交桥犹如一条条巨龙蜿蜒盘旋;无数的车灯宛如流星一般,在巨龙身上飞舞闪烁;一幢幢高楼有如巨人,肩并肩沉默挺立;万家灯火犹如满天星斗,洒落人间。霓虹灯、景观灯、射灯……各种灯火交织在一起,把城市的夜空涂上斑斓的色彩。
“真美,以前怎么没想到上来看一看呢?”沐红叹了口气,“还好,死之见到也算值了,这一辈子错失了多少美好的事物,可惜了……”
莲花商业大厦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地标,里面汇集了高档的百货商场,娱乐餐饮,金融贸易。沐红上下班每天都会经过,却难得进去瞅一眼。里面的商品太贵了,标价高得吓人,不是工薪阶层消费得起的,逛了也是白逛。两个小时前,她坐公交车从火车站回家路过这里时,并没有想到今晚她会爬上这座大厦的楼顶。
那时她的心里充满了哀伤。奶奶去世,她回农村老家奔丧,披麻戴孝,跪门磕头,哭丧守灵,忙活了三天三夜。奶奶是家里最疼她的人,一想到从此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沐红就难过得眼泪直淌,出殡时她拉住棺木不肯松手,哭得昏厥过去。
但是请的丧假就要到期了,火化完当天,她就搭了长途汽车赶回城里,路上颠簸了四个多小时,走进家门,已经精疲力尽。
已是黄昏,屋子里冷冷清清,两个人坐在客厅里说话,见她进门就住了声,抬起眼睛望着她。沐红一看,是男人和婆婆,忙赔笑招呼:“妈,您来了。”
声音消失在空气中,没有任何回应。沐红放下行李包,拉开冰箱门,找了几样食材,拿去厨房准备晚饭。
“沐红,你出来,有话问你。”男人叫她。
沐红擦干手走出厨房。客厅窄小,只放了一张长沙发。男人和婆婆坐在一起,她也不好挤进去,只能站立在旁边。
“丧事办完了?”男人问。
“是啊,今天中午火化的。”
男人没去奔丧,沐红不敢强求。他能惦记着这事,沐红就很感激了。
“你的银行卡上怎么少了两万块钱?”男人问,脸色沉下来,“派什么用处了?”
“是这样的,这笔钱我寄给奶奶治病用的。”沐红解释。
“治病?人死了还治什么病?”男人冷笑,“你快把钱拿回来。”
“这……”沐红感到为难。
两周前,奶奶突然中风。沐红手上一个项目正在紧要关头,实在走不开,就转了一万块钱回家,让父亲赶紧送奶奶去医院。过了几天,家里说奶奶快不行了,沐红又打了一万块钱回去,嘱咐家人用最好的药抢救,不料得到的却是噩耗。
奶奶七十多了,撒手而去,沐红虽然悲痛,心里也能接受。但她回去奔丧,却发现家人竟然没送奶奶去医院,也没用药,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土坯小屋里死去。沐红差点崩溃,父母却振振有词:“这么大年纪,送去医院能多活几天?白花钱,不如拿来办丧事,一样用在她身上。”
丧事的确办得相当风光。门前晒谷场上搭起流水席,请来戏班子,吹拉弹唱。村里的人都来吊唁,看戏说笑,大吃大喝。沐红穿着孝服,跪在灵堂里,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深感人世间的怪异。但家乡的习俗就是这样,她无力抗争。
办完丧事,父亲对她说,你年纪不小,也该结婚了。村里讨媳妇,十万彩礼是起步价,我们家培养出你这个大学生不容易,你起码也得给家里拿个十万块钱回来。不是我和你妈要图你的钱,主要是为了给你弟弟娶亲……你寄回来的两万块钱办丧事都花完了,这样吧,就从你的彩礼里面扣掉,你再拿八万块钱回来就行了。怎么样,我很讲理吧?”
沐红无语,回了句:“再说吧,我现在没这么多钱。”
“那你赶紧想办法。”父亲说,“你弟已经有女朋友了,就等这笔彩礼钱呢。”
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就是输在了起跑线上。对此,沐红深有感触。
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一个小一岁的弟弟。从小到大,但凡有好吃好玩的都归弟弟,落在她头上的是做不完的农活和家务活。为了让她在学校里能照顾到弟弟,父亲让她晚一年上学,并且和弟弟分在同一个班里。
弟弟不爱学习,靠着抄她的作业,抄她的考卷,一年一年往上升。沐红心里明白,若不是弟弟需要,她最多也就读到初中毕业,然后就得和村里别的女孩一样外出打工,赚钱养家。所以她想尽各种办法作弊,拉扯着弟弟一同升级。然而面对高考,沐红是没有办法的。分数出来,她上了一所二本大学,弟弟自然名落孙山。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没人在意。
父亲叹气说,该上的没上,不该上的倒是上了。
母亲怪她,你怎么就不让你弟弟抄一抄。
父亲说,你要上可以,别想从家里拿钱。
奶奶是家里唯一疼她的人。小时候,沐红从学校里拿回奖状,只有奶奶会夸赞她,把奖状贴在自己床头。看到沐红着急哭泣,奶奶把她拉到自己屋里,从被褥底下掏出一包钱塞给她。
这是奶奶一辈子的积蓄,大大小小的毛票子加硬币,一共两千块钱。沐红拿着这笔钱走进大学校门,靠着助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