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八月。
天光未启,李长安、黄尾、秀才、货郎、石匠们已早早聚在城外,等候晨钟敲开城门。
他们都把自个儿收拾一新,个个喜笑颜开。
辛苦了大半月,终于到了结账分钱的日子。按照账目与书契,抹去零头,自己这边可以分得一百一十七两银。
“待分了钱,别的都不说,先去东瓦子的百味楼点上一桌子好菜。菜要荤的,不带半点素。肉要肥的,不带半点儿瘦!再淋上蒜汁儿~”
“哈哈,这就支楞上啦?”
“一百两不能支楞!”
“你莫不是忘了‘万钱贴’啦?”
“道长就不能让俺先乐呵乐呵?妈妈的,白花花的银子竟要分给鬼!”
“那曹掌柜怕也是这般想的。”
众鬼一阵哄笑。
曹掌柜是黄尾找的合伙人。他在钱唐殡葬行当颇有人脉,本身也经营着一家棺材铺、一家冥器铺以及一家纸扎铺子。“看葬”生意所需的吹打、哭丧、席面、墓砖、碑刻等等都由他出面牵头,所以钱也压在他手里。
说笑间。
城门终于开启。
一行汇入拥挤的人潮,涌入钱唐城金色的朝雾中。
大伙儿辗转进了凶市。
市面上冷清,兴许是大早上没人来棺材、纸钱铺子闲逛吧。
找到曹掌柜的棺材铺,出乎意料,旁边的铺子都开着,唯独他家房门紧闭。
大伙儿笑掌柜的实在懒散。
又转过街角,找到冥器铺,同样房门紧锁。
大伙儿面面相觑。
匆匆再找着纸扎铺,所幸,纸扎铺开着门,但只有一个年轻后生倚着门框打哈欠,那曹掌柜的不见人影。
“过两天便是鬼王寿辰,哪家死人如此不开眼,敢在这等时日下葬?不怕被窟窿城下的大鬼捉去,当零嘴嚼了么?”
后生漫不经心应付。
“反正没生意,我那东家便关了铺子,带着夫人出门散心去了。”
“散心?!”
众鬼不可置信。
李长安压下群鬼聒噪,黄尾上前,打了几个揖:“小兄弟,不知曹掌柜的去了哪里散心?又何时回来?”
伙计见对面神情激动,不免警惕:“不知各位找东家有何贵干?”
黄尾无奈苦笑:“我等与曹掌柜合伙做了买卖,白纸黑字定了月初结账分钱,可今天来了却找不着人……”
伙计听了,也道苦也:“我只是伙计,东家只说要离开些时日,从昨天就没见人影,我也是实在不知他去了哪里。”
黄尾抱着侥幸:“曹掌柜离开前可有交代?”
伙计忙不迭摆手:“我只是伙计,需着月初勾账的生意,想必不是小数目,哪儿会让我掺和?”
伙计一问三不知,只是推脱。
几只鬼顿时恼了:“还与他废话作甚?那厮分明是要昧了咱们的银钱!”
上去便要打砸。
伙计压根不拦,抱着脑袋便蹿进门里,大喊:“俺只是伙计,打砸随意,莫要揍俺。”
动静早已惹来围观,李长安赶紧拉住他们。
事情没有定性,随便动手,往后不好收场。
他们离开纸扎铺,各自去探听消息,道士还联系本地鬼头。最后消息一汇总,结果比伙计口中还要糟糕。
从昨天开始,便没人见过曹掌柜的踪影。好像一夜之间,他一家子便人间蒸发。
…………
白色的粉条淋上更雪白的鱼汤,青翠的葱花点缀出浓郁的香气,再盖上一大块鱼肉。
如此一碗鱼汤粉,众鬼平日哪里舍得点,只能偷偷望着别人大快朵颐咽口水。
而今美食当前,却没人有心情动筷子。
找不到曹掌柜,便拿不到钱。拿不到钱,便缴不了“万钱贴”。缴不了“万钱贴”……种种恐怖传言一时涌上心头。
大伙儿个个心惊胆战,惶恐不能自已。
老货郎口中喃喃:“早说赊账的生意岂能是好生意?”
秀才语气悲愤:“鬼无害人意,人有害鬼心。这世道何其污浊,人心何其险恶!”
乡下汉们已然哽咽。
每次移棺迁坟,他们出力最多,期待也最多。没想到头来,希望如同梦幻泡影,平白无故便被轻易戳破。
大憨抹着泪珠子:“道长,大兄,我们该怎么办啊?!”
黄尾同样心乱如麻。
他支支吾吾:“要是实在没有办法,咱们只能离开……”
“听说了么?”
旁边的食客大声嚷嚷,卖弄见闻。
同桌回他:“是西郊那一家子的事儿么?”
“你也知道啦?呵!一大家子整整七口人,被吊死在路边老树上。取下来验尸,却不是缢死的,都是被活活吓死的!”
“听说是为了逃‘万钱贴’。”
“可不是,那男的没能耐也罢,还连累了妻儿老小,唉!”
啪哒~
那头说完,这头不晓得跌落了几双筷子。
若非都是鬼,这一张张脸怕是该和粉汤一样白了。
黄尾平素伶俐的口舌打了结,目光游移不定:“月初结账是钱唐的规矩,他怎么可以坏了规矩?规矩怎么能坏呢?对,他坏了规矩!咱们有书契,咱们可以找行会,咱们可以报官!”
道士皱起眉头:“黄兄弟!”
黄尾胡乱点头:“对,没错,报官没用,衙门不会管,时间也不够。我们可以去借钱!找华翁,他老人家……也不行,听说这段时间他借出了许多钱,还盘下了一座客栈,手上已没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