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将那缣帛拿起来,又放了下去。
左侧是刘黄写的信简,右侧是刘伯姬。这是第一次她们没有将家书合写在一张缣帛上。
刘黄的措辞十分激烈,内容也十分直接了当,便是劝他同阴家了结这桩婚事。再不要同阴家有何瓜葛。而刘伯姬却是将整件事以中立的态度细细说了一遍。刘秀看得出来,刘黄这般激烈的原因,是因为那阴家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儿。
其实单单只这一点在刘秀心头,并未有什么波澜。毕竟成大事者有几个会拘泥于小节?他当年破王郎,杀的人还少了?为斩草除根,他也默认了将士将王郎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儿杀死。
可惜刘伯姬所言甚细,就连在阴家门口,阴识与众人对峙所言也一一记录在案——
‘兄长,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伯姬素以为阴家家主风光霁月,阴家二郎君子如玉。如今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了。那阴家家主口口声声所言,合情合理,却偏偏句句虚假。连对天立誓都无半句真言。兄长与阴家一事牵扯甚重,望兄长重之慎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刘秀轻语,“丽华……”
终究,落出一声长长叹息。
阴家这个姻亲是不能轻易动的。漫说阴丽华乃他年少耳慕爱之人,只说这南阳氏族哪个没有姻亲关系?利益共同,他当年执意多次要求娶阴丽华,除了那一回眸的爱恋,自然也有想就此顺势同南阳氏族搞好关系的念头。
若说,阴家同他结为姻亲前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氏族,那时候他的动机是爱占了上风。可如今,阴家早已借刘家乃汉室正统之故同跻身南阳氏族前列。阴识手段又是不凡的,刘秀毫不怀疑,阴家现在同南阳氏族的联系紧密程度了。
阴丽华不能弃。首先,她是无过从妻降为妾。若此时弃了,他刘秀必会另世人指责。且南阳氏族心头便会有所盘算,万一,让他们以为他刘秀一心朝向了河北氏族,那可真就不妙了!
其次,阴丽华始终是他真心爱慕过的第一个女人。他如今虽然有了更为善解人意的郭圣通,可是,他并不想就此放弃阴丽华。
古人有娥皇女英之说,刘秀觉得,若是能同时坐拥两女,不仅能尽享齐人之福,还能同时将南北氏族之心掌控于手中。
他思来想去。最终一拍小几。
提笔,寥寥数字便跃于缣帛之上——
‘压下不利传闻,速降丽华接回刘家。’
————
再说南阳阴家。
阴丽华同阴识相对而坐。
“你最近很是反常,”阴识道,“那刘家姐妹是同你说了什么?”
阴丽华心头一紧,继而笑了:“大兄以为,那刘家姐妹能和我说什么?她们原是为接我来,如今,却是自己回去了。”
“你在怨恨。”阴识道。
阴丽华双手紧紧绞着:“我能不恨吗?如今的阴家,在这南阳氏族面前还抬得起头?市井之中,那些无知愚民又是如何津津乐道我阴家之事的?”
阴识低笑一声:“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所谓成者王败者寇。那刘影不过是个平头商人,纵是有那么多人为他撑腰又如何?他可是先偷了我阴家的珍宝在先啊!”
阴丽华抬起头来:“你如今纵是怎的去说,去做都于事无补!你道刘黄同刘伯姬那两个说什么?刘黄那贱妇居然说我阴家污了他弟弟美名!要让他弟弟休了我!”
“无稽之谈,”阴识摇头笑了,“真是愚妇!你等着吧,她们必会再来迎你。”
“我等什么?”阴丽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你道我最近为何一直这般低沉?刘黄同刘伯姬两个欲要我在阴家女同刘家妇中抉择!我怎么抉择?!你说,若为刘家妇,没有阴家,我能走多远?那郭氏女背后却是北地氏族呢!若非刘家妇,你也说了,那刘秀极有可能问鼎天下。到那时候,我阴家如何自处?”
“你莫不是被吓昏了头?”阴识道,“竟学起那等子愚妇作态来?”
“阴识!”阴丽华抬起头来,“莫以为我敬你一声‘大兄’你便能随意辱我,我如今般风声鹤唳又是为甚?若非你一念至差,竟想害了那刘大郎一家,我阴家何至于此?”
“这话却是该对你那小弟说,”阴识勾起笑来,“对了,也该对那不知为何一到宛城便病倒了的人说。你也不好好想想,这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三番五头的装病,到了宛城又折回来。莫说刘秀,就连母亲也能看出不对来。若你再不思进取,只怕纵是无阴家此次之事,你对上那郭氏女也会一败涂地。”
阴丽华心头巨震,猛地抬起眼来,盯住阴识。
阴识仿佛没有看到,只道:“你说郭氏女愚蠢,那好,我们姑且认为她真的单纯愚蠢,无你这般洞察人心。可就是这般天真愚蠢之人,却让大半南阳氏族交口称颂。却让汉军兵士赞不绝口。而你呢?你痴长那郭氏女五载年华。你聪明赋。你虽被成为南阳第一美人。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做一个好的国母,却不是要你对着子民去吟诗作对的。”
阴丽华眉头紧皱,手掌心被掐的出血却尤不自知。
良久,她冷笑:“那是因为郭氏女她没有像我这般拖后腿的家族!她出嫁,河北郭家倾倾国之财力,那十里红妆,从天色微白抬到暮色西沉才算抬完。她阿母是真定王之亲妹。阿弟虽不显,却比阴就省心……”
“你错了!”阴识道,“她有倾国之财,却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