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白十二站在母亲身旁,这个位置让她觉得有些害怕,所以她后退了半步,站到了一个既可以说是身旁也可以说是背后的位置,然后扭过头,继续无声地数御花园里新栽下的绣球花的花瓣。
她不敢伸手去指,但不用手指着又数不清楚,眼花缭乱的白十二把视线转到另一边,发现了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
女孩是跟着父亲来的。她父亲正隔着一张石桌和当今皇帝白临——也就是白十二的哥哥——侃侃而谈,女孩和白十二一样等在旁边,却比白十二要好动得多,她在观心亭的周围跑来跑去,偶尔蹲下来,托腮盯着那些宫女和侍卫看,有的时候忽然哈哈大笑,有的时候却蹙起眉头。
白十二回想了许久,也没想起来女孩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只要是白临在的场合,白十二别说出声问话,就连呼吸声都不敢太高,她和往常一样拉过母亲的手,在母亲掌心写:“那是谁?”
先皇妃子舒太妃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好确认她是在问谁,然后飞快地在她掌心里写下回话:“公羊。”
啊,是公羊家的。这么一说,白十二立刻懂了,她又把注意力放回了那位小小的公羊姑娘身上。
兄长——同时也是皇帝陛下似乎专心地在与公羊大人谈话,却时不时地会把目光投向白十二和舒太妃这边,白十二不敢和兄长对视,更不敢躲开,即使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也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
公羊姑娘又笑了起来,这次是那种毫不收敛的哈哈大笑。白十二心里颇为她担心,公羊姑娘,你父亲深得兄长信赖,但兄长脾气古怪得很,你在他面前得收敛些……得收敛些才是!
然而白十二始终没有主动上前与公羊姑娘搭话的胆子,只得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在手心里为她捏一把汗,祈祷今日兄长心情好,不要去为难她。
午后的御花园很安静,只有风穿过花瓣的声音,和公羊大人略微压低了的说话声,公羊姑娘快活的笑声在这其中显得十分吵闹,白十二都开始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小声点,小声点……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兄长要是生气了该如何是好?
“咳咳。”公羊大人咳嗽了两声,“过来,过来!”
公羊姑娘立刻停下了笑,一路小跑回到父亲身边,然后乖乖地站在一旁,就好像刚才那个乱跑乱笑的调皮孩子不是她似的。
公羊大人叫他的女儿时,怎么不叫名字呢?白十二又拉过母亲的手,想在掌心写:“公羊大人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她刚写完“羊”字,就听见一声低呼从公羊姑娘那儿传来。
“啊!”公羊姑娘又是一路小跑冲到白十二面前,绕着白十二看了又看,忽然伸手用食指指着她,笃定地大喊,“你将来要当皇帝的!”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容不得敷衍更容不得再修改,话音落地之后,御花园反而陷入了比刚才更深一层、更凝重几分的寂静,大家好像在这片寂静的流沙中被绊住了手脚,舒太妃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伸手去拉住女儿,然而白十二已经跑出了她伸手所能触及的范围,跑到了亭子的角落里,站在栏杆上,像躲在母亲身后似的藏在柱子后边,朝着公羊姑娘大喊:“不是我!”
“是你!你将来要当皇帝的!”
白十二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收敛了,她尽量用最大的声音喊,想把公羊姑娘一声声的“是你”给盖过去。她急得想哭,又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荒唐可笑,忙着要憋住笑,于是就哭不出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人们好像都陷在流沙中,只有白十二和公羊姑娘两个孩子绕着亭子一追一跑,一个依依不饶地要确认,一个却在仓皇逃窜中拼命地否认,要不是公羊大人终于从石桌边上站了起来,一把将女儿搂到怀里,这场闹剧恐怕没完没了。
公羊姑娘被拉走,白十二也不用再逃窜了,她站在原地,半张着嘴喘着粗气。奇怪的是,她先是因为自己刚才在兄长面前乱跑乱跳大声喧哗而害怕,然后才因为公羊姑娘所说的话而害怕,她想看看白临的表情,又不敢看白临,只得僵硬在原地,直到舒太妃猛地从背后拍在她肩膀上,低声呵斥她:“十二!”
白十二顺势让僵直的膝盖弯曲,跪在了白临脚下,她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停地咽着口水,不知道该如何求饶。白十二知道在白临生气的时候该怎么做,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别说话,别再火上浇油,等他消了气之后没准儿还会冒出几分歉疚,派人去给舒太妃和白十二送些东西。
可白临现在看上去没有生气,恰恰相反,他眉毛微微上挑着,搭在另一条胳膊上的手敲着一个轻快的节奏——这正是喜怒无常的白临心情好时的表现。
方才那场荒唐的闹剧仿佛丝毫没有惊扰到他。白临从跪在地上的白十二身旁绕过,走到公羊大人面前,他平稳的声音中并未透露出半点的愤怒:“令爱想必也玩累了,你先送她回去休息,然后速速折返。我有要事相商。”
然后他又转向舒太妃:“舒太妃,您也先带小十二回去吧。”
白临顺手把白十二从地上拉起来,还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也该学着稳重些了,一点小事罢了,何必要那么大吵大闹?”
舒太妃知道白临为什么没有生气。
白十二是先皇的遗腹子,自然而然也就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她出生时白临刚登基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