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十二略等了片刻,稍微加重力道,又在门上叩了三下,但门内还是一片寂静,没人来给她们开门。
就在白楠快要等得不耐烦,想和白十二提议直接打开门进去的时候,里面传来了清晰的“笃笃”两声。显然不是脚步,应该是在用算筹或者毛笔杆之类的东西敲桌沿吧?
“这是什么意思?”白楠问白十二。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和她通了十几年的信吗?”
“但我们又从来没提过这些。”白十二面朝着门内,稍微抬高了声音问,“公羊姑娘?是让我们进去吗?是让我们进去,你就再敲一下,不是,就敲两下。”
公羊姑娘敲了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响动听起来比刚才微弱,声音也不太一样。
“那我们就失礼了。”生怕会冒犯到什么似的,白十二小心地伸手推开门,让白楠先进去,自己在身后把门关上。
进门之后她环顾四周,首先找到的是一张摆满了纸和各类算具的书桌,以及书桌旁的一个大沙盘,上面的算式看上去刚演算到一半,公羊姑娘却没有出现在桌边。
就在白十二疑惑的时候,“笃笃”的敲击声都响起了,她的武功虽不比白楠那样出神入化,但到底是习武之人,耳力还算出色,立刻循着这有些闷的声音走去,转到了一张帷幔全部放下的床前。
帷幔不光被放下了,还被严严实实地塞到床垫底下,的确是密不透风了,但如果有人想把它掀开,也就是轻轻一挥手的事而已——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东西。
既然是公羊姑娘特意放下的帘子,还放得这么“大张旗鼓”,白十二自然没有贸然掀开它的想法,但她身边某个从来不以君子自居的人却准备伸手了。白十二知道,如果白楠动真格的,无论是权力还是武力,自己都断然拦不住她,好在白楠虽然调皮了点乖张了点,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听她这姑姑的话的,让她不要胡来,她即使脸上不满,也会照做的。
“你还是别乱动吧。”正因为如此,白十二也乐得给这个好面子的侄女面子,笑呵呵地给她找台阶下,“要是帘子上有什么卦术,你有个什么闪失,回宫之后我可担待不起。”
“我又不信那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果不其然,白楠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还是把手放了下来,她哼了一声,接下来这话明显是说给帘内的公羊姑娘听的,“见就见,不见就不见,这么遮遮掩掩的算怎么回事?”
帷幔晃动了两下,从左右帷幔相交的缝隙里,飘出一张宣纸来。
她并未因为白楠的话有所触动,宣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有事就这样说,没事就请回吧。”
白十二正想着该如何回话,白楠又忍不住插嘴了:“你难道事先没算到我们要来?”
多年以来,公羊姑娘都不得不用写字来和人沟通吧?白十二猜测着。所以自然而然地,她写字的速度也就飞快,帘内不一会儿又飘出一张纸,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中倒也能看出几分急切来。
“世事冗如麻,岂容我这肉眼凡胎一一去算?”
白楠对公羊家总是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如果真的和她提起了这个话题,那么她的态度又会从不在乎变成不屑。白十二还以为她会和往常一样出言奚落,没想到她却认真地询问:“是么?那么,你平日里算什么,又不去算什么?我前些日子听人说,公羊家唯你一人并非‘肉眼凡胎’,是真是假?”
这次飘出来的纸上字要更多一些,应该是写得太急的缘故,字体微微地向某个方向倾斜着。
“我平日里只算我能更改之事,不算我无能为力之事。至于太子所说的传闻,恐怕是以讹传讹,或者对方说笑了,我与家父一样,虽粗通卦术,得陛下赏识,但不过一介凡人罢了。不怕太子殿下笑话,我因妄猜天意而不安,终日惴惴,忐忑度日。”
公羊姑娘八岁之后就哑了,这一点白十二是知道的。两人还未开始通信的那阵子,白十二每次看见自己的伤腿就要想起这件事,她旁敲侧击地去问舒太妃公羊家的情况,舒太妃却假装自己没听明白,到后来实在被她缠烦了,才托人去打听了一番,然后告诉了白十二详情。
“也是个可怜的。据说嗓子彻底坏了,连咿咿呀呀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听人说,她知道嗓子好不了的时候,自己也懵了,想大哭大闹,可再怎么折腾,再怎么叫喊也发不出声儿来……可怜呀!”
白十二只听过公羊姑娘八岁时清澈的童声,当然了,世上也没有人听过公羊家的大小姐长大之后的声音,所以白十二忍不住根据童年时模糊的印象去想象,本来该把这写在纸上的字读出来的是什么声音。
十五年了。白十二下意识地把手搭在她那条伤腿上。一开始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会为这条瘸了的腿别扭一辈子,但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要不是偶尔遇到和常人不同的地方,根本都想不起自己是个瘸子。公羊姑娘是不是也是如此呢?一日复一日,既知战在即,又战将败,何必枕戈待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午夜梦回时,嗟叹这珠围翠绕如绳索,锦衣玉食是□□,复又归返梦中,仍过那听天由命的日子。
听天由命有何不好呢?白十二常问自己。我今日如此境况,难道不是天命吗?如若不是天意如此,我做错了什么,公羊家的那位又做错了什么,须受如此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