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倚竹楼像是宫中一个隐士的居所,和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格格不入,那么白楠所住的东宫,就确实像是一个太子东宫该有的样子。她一进门就带着白十二走到书桌前,从堆了满桌的书当中抽出一本来翻开,没有遣开下人,也没有掩上书房的门,也许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吧。
“我原先啊,在有关算卜之术的那些书里翻来翻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用的,尽是些难得要命的算式,连我都觉得头晕。最后,我发现就得直奔那些不着调的去就对了,关于他们家的事儿,在这些写小道消息、江湖传闻的书里一抓一大把。”
白楠最先给白十二看的是被提到次数最多的一件事:公羊家每隔几代,就会出一个真正能通晓天意的异人。
她说,来参加聚贤大会的人当中,也有一个跟她说了这件事,也是说得言之凿凿,这里头固然有无中生有的传言被一次次流传的可能性存在,但她姑且就认为这是真的……因为不光是外人,根据这本书的记载,公羊家的历史上有好几位家主,都明确地承认了这件事,承认了家族中异人的存在。
“我倒是觉得,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异人,只是偶尔会出几个颇有天资的人罢了,说是‘天才’,其实天才也不过凡人。对于有世代传承的家族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而公羊家的家主见江湖上有这样的传闻,就顺水推舟地承认,为自己搏一个名声,也不是不能理解。也有可能,这些传闻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自己放出来的。”
白十二慢悠悠地说完了这一番话,祈祷着白楠千万别看出来她神色有异。
整个京城之内,除了公羊家的人,应该就只有白十二能够笃定地说,这个传言并非无中生有了。
她看上去和公羊家往来甚密,其实也并没有知道太多旁人不知道的内情,她之所以能得出结论,还是因为八岁那年,从公羊家最小的孩子口中获悉的一些细节。小弟没有明说,也许是他还小,自己也搞不清楚,也许五岁的孩子也知道哪些家族的秘密不该外传,但白十二能从与他的谈话中觉察到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即使是在公羊家,即使是在自己的父亲、天子的谋臣面前,公羊家的大女儿的地位也是超然的。
而这十几年来的通信内容,更是对此最好的佐证。
“不过,这个故事不是重点,反正就算没有什么异人,按你和父皇的说法,公羊家的卦术也是难觅敌手的。”白楠拿起了整张桌子上看起来最破烂的一本书,“最让我惊喜的,其实是这个。”
她把书摊开在白十二跟前,用手指着其中一段催促着白十二读下去:“快看这段,看见了吗?”
这本书是个以前当过卦师的人所写,白十二猜测他写这本书是大概是生活有了着落,再也不用干这行了,不然他不会写出这么多有关算卜之术的秘密,自己砸自己的饭碗。而白楠指给她看的那一段,则是说了世代以卦术为生的世家是如何取名的。
他说得非常简单好懂,还举了例子,说比如第一任家主名叫“金”,他用“金木水火土”来给孩子取名,他的孩子之中,叫水的那个成了下一任家主,第二任家主的名字虽也来自五行,但先人已用过了这一套,他就不能再用这一套给孩子取名了,所以就用了“溪”啊“河”的,这些表水的字来当孩子的名字,他的孩子之中,是叫“洪”当了第三任家主。
洪的两层意思当中,水这一层已经被父亲用过,第三任家主就只好用另一个,取洪“大”的意思,给孩子取些“广”、“博”之类的名字,然后以此类推,这样环环相扣下去。
“现在公羊家捂得这么紧,我看是查不到他们中任何一个的名字了,但从前呢?”
她这么一说,白十二也忍不住在心中想,要是真的寻获到了公羊家一位先祖的名字,那名字可用的意思又窄,那么可能还真能推测出他们现在所用的名字来。她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如何应付,白楠就把一个更惊人的消息摊开到了白十二面前。
“我本还想派人去公羊家的老家查一查,但没想到,我翻书的时候,看见了抚阳州的县志。”白楠得意洋洋地笑着,“县志里说了某年出钱修庙的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叫‘杨时’,我看与他并列的几人,都在其他地方有所提及,也都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可唯独这个杨时,只在这一处出现过。恰好这次来聚贤大会的人中,有一个就是抚阳州的,我去问他,抚阳州可有大户人家姓杨,他说,虽然近年来未曾回乡,但印象中未曾有过。所以我猜,这杨时八成不是杨时,而是‘公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