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笑而不语。他致仕已一年余,高拱并没有复出,说明自己的得意弟子张居正听从了他的劝告,这让他感到欣慰。弟子在朝廷掌握实权,继任者李春芳对自己执弟子礼,还有甚可担心的?况且当年调息海瑞上疏事,可谓有大恩于他,他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是以他远不像王世贞那样为海瑞的到来而心存忧虑。
王世贞并不了解徐阶内心所思,“存翁,”他唤了一声,“其实,家里田亩未必要那么多,那些投献的,放贷抵押愿意赎回的,不妨退出去一些。”他知道徐阶乃江南第一大户,仅田产即达几十万亩,加之道路传闻,徐阶子弟暴横乡里,一方病之,如坐水火,诉冤告状者不绝于途,王世贞隐隐替徐阶担心,方才提出了劝告。
“不能中了刁民的奸计。”徐阶不紧不慢地说。
徐阶致仕回籍途中,被徐家鱼肉的民众不辞辛苦到京口去迎,诉苦的状纸一下子就递上三千多份,意在求徐阶做主,约束子弟以泄众忿。谁知徐阶先入徐陟、徐瑛之言,悉为不理,竟命护送他的行人传示镇江知府派兵将围船告状的乡人驱散。乡人没有料到徐阶袒护子弟如此,至是把仇恨转到了他身上,控告徐阶的民众成群结队。这件事在江南传得沸沸扬扬,王世贞为之扼腕,特来提醒恩公。
“退地?说的轻巧,你以为是退二斤米呢?”一个矮胖子正好进来了,听了王世贞的话,怒目相视,大声嘲讽说。王世贞认出此乃徐阶的三公子徐瑛,正要施相见礼,徐瑛抖了抖手中的一叠文书,“元美,你瞧,今年水灾,又有一大批贷款还不上,一万两千亩的地契,又改姓徐啦!”见王世贞愕然,徐瑛不依不饶,“我说元美,你是不是收了那些失地之家的好处,来替他们做说客的?”
王世贞一脸尴尬,心中不悦,索性不理会他。
徐瑛向徐阶面前凑了凑:“阿爹,儿子访得,近来刁民闻得海瑞前来抚吴,蠢蠢欲动,儿子想再招些家丁,阿爹以为如何?”
“不是已有千把人了吗?”徐阶问。
“不够嘞!”徐瑛说,“有几家刁民,得盯紧了,不的,他们又跑出去告状。告状咱倒不怕,惟是对咱家清名有损。”
徐阶不想让王世贞知道这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徐瑛出去,对王世贞歉意一笑:“小儿辈意殊不尔,元美不必介怀。”
“存翁,对后辈不可过于溺爱。”王世贞提醒说。
徐阶抖了一下稀疏雪白的胡须,慨然一叹,“老喽,不想再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