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几乎没有预兆,在山谷一侧响起婴儿稚嫩的哭喊声。
刹那间,谷内大火起,连绵成片的药田火焰连绵成片,有一种焚灭一切的妖艳之美,那烟袅袅而起,多五彩,且壮且丽,谷中所有人仿佛喝了烈酒般醉醺醺的,看不清听不清任何事物。
正在妻子产房外来回奔走等着做父亲的长安镇参将霍百炼倒下了,他身边那些初代锦衣侯留给他的百战余勇虽然凭借战场直觉察觉出了异样,但照样躲不过施求活苦耗数年的布置。
施求活同样倒下了,他没有给自己准备解药,能解这迷香的也唯有那服下后两个时辰即死的药丸,他不允许自己轻易死去。
谷内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那让黑龙教教主忌惮的黑夜少年也抵不住这迷香的侵害,他虽然已经在第一时间闭气,但可惜施求活早算定这一点,只要肌肤触碰,迷香照样发挥功效。
屋内的那美丽的女人原本是可以遁走的,她的武功早已步入登峰造极的境界,即便不躲,也能凭借白莲真气独特的能力勉强保持清醒,但她实在太虚弱了,无论多么厉害的女人,都会被男人打败——丈夫或是儿子。
她生了个儿子。
她被这五斤六两的小东西给打败了,那一弹指便能击碎一把钢剑的手指,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小东西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一出生便打败了这世上最强的人,没有骄傲,没有哭泣,平静得仿佛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只可惜,眼下谷内的人昏倒不醒,谷外的黑衣众轻松解决了外围守护的甲士,正在飞奔而来,但谁也难以在此刻发现这个奇特的孩子。
小东西浑身血污,产婆来不及给他包裹便倒下了。他的眼睛初时有些迷茫,骨碌转了一圈,似乎在打量这房间,嘴角有些笑,仿佛庆幸自己的新生。
伸展的手臂触碰到了一丝柔软的冰凉,他一惊,努力扭转柔软的脖子,发现是一片汗珠湿润的白肉,他的视野太狭窄了,只知道这应该是女人的腿肉。
正待他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院落外传来毫不掩饰的踏步声,踩步有序沉闷,小东西愣住了,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婴儿处境有些不妙,因为从出生到现在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会他。
他做不了什么,正在苦思对策时,眼前出现一张胡渣沧桑的脸,那个中年男人饥渴得仿佛刚从牢里放出来似的,一脸狂热的死死盯着他的那话儿。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百转千回的往事人生掠过眼帘,小东西聪明地选择了最合适的保护措施——哭,使劲地哭。
或许是那个中年男人太激动了,或许是小东西演技太好了,谁也没发现这个嚎得比谁都大声的婴孩,竟是没有落下一滴泪。
男人双臂小心翼翼把婴孩托起,小东西还想回头看看那女人的面容,但下一刻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包裹了起来,微微有些颠簸,这些人似乎在往某个地方赶路。
没过一会儿,蒙着的布头掀开,他又见着些光亮,屋里有个雍容的昏沉妇人和一个蜷缩酣睡的婴儿。小东西被小心放在妇人身边,那伙人抱起那个熟睡的孩子迅速离开。
空气忽然静了下来,死赖般的寂静。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咧着嘴。
“呵呵呵,呵呵呵。”
天明破晓,朝阳打破了谷内的静谧,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一个身上染血的汉子闯了进来,欢喜得捧起孩子,又小心唤醒昏睡的妻子,两人拥着孩子幸福得喜极而泣。
小东西被美妇人蒙着眼抱出屋门,又抱入一辆宽阔舒适的马车,车内熏炉很暖和,从屋门到车门的一小段行进中,他闻到了血腥味,硝烟味,药香味,死人味。
他也有了一个新名字——霍摇山,地动山摇,天昏地暗。
这样的小事没有人会为之记录,兴许长安地方志会寥寥添上几笔:景南三年,歹人作乱,小药谷大火起,长安镇参将霍百炼亲率本部镇压,敌系死士,至死不降,山林尽焚,死伤枕籍,遗尸百余具。
……
几年后,霍摇山可以蹒跚走路了。
事实上,霍摇山表现得相当早慧,他很会伪装,但同样也很聪明,懂得讨好人,这孩子说话的岁数很小,表现得很早慧,但又不会聪明得叫人害怕。
然而,说话的能力他可以算是“与生俱来”,但从爬行动物成长为双脚行走,他却远远比一般的孩子要慢得多,因为他的身体很弱。
施求活每隔几天便会来锦衣侯府来给他诊平安脉,无论倾盆大雨或是暴雪盈野,风物无阻,从不间断,须知道施求活是一个隐士高人般的存在,皇帝请他做官都不肯,偏偏为了霍摇山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儿奔波劳碌。
为了感谢施求活对小儿的照顾,锦衣侯府卖了几座庄子的祖产重建小药谷,但长安人都知道施大夫可不是贪图侯府的那点银子,但凡她改了习惯多多出诊,莫说几个,几十个小药谷都能送到眼前。
只能说,霍小公子实在福泽深厚,或许正是他的确天生聪慧,名头已经传到帝都应天府,这才让施求活这样的高人青睐有加。
话说回来,霍摇山确实是担得起福泽深厚四个字,因为霍摇山知道,他原本就不应该得享锦衣侯府掌上明珠的千恩万宠,只是一群不知哪里来的黑衣众,把他与一个倒霉孩子掉了包。
不过,霍摇山对此并不太感兴趣,因为他实在无法去获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