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到半宿,已经将整个盘岭尽数掩埋,天地变得悄无声息,唯有后殿后面的禅房里,还有几声人语,火炉里的热气熏得房顶上蒙了一层蒸气,听到有屋瓦咔咔裂开的声音,和雪坠落廊下的声音。
梁少顼疑惑的看着这个清瘦的老头,胡子眉毛都花白,秃顶的头颅寸发不生,光滑得像一颗鸵鸟蛋,一件的不黑不黄的夹棉僧衣,伸出的两只手酱黄的形同油松木料。
郁清音不服气:“都是谣言?怎么可能,我师傅百晓生查到的东西,怎么会是假的?”
在他看来,他的师傅江湖百晓生,乃是江湖上头等密探,什么样的真相查不到,什么样的秘密探索不出来,怎么会给他提供假的东西!
老人的话,梁少顼楠樽璇玑三人也不大相信,不说百晓生这个密探,五味茶楼查到的东西,难道也会有假?
不过很快他们就相信了这个老人的话,老人的声音低沉干涸得像破了的铜锣,发出的声音苍白短暂,在斗室里生不起回音,“江湖上关于岳贵妃画像的传闻有很多,无论探到什么添油加醋的消息,无非都是一个终点,岳贵妃画像里藏着传位密诏,而且,他就在我们身处的这座古寺。”
四人不语,因为这个已经成了江湖上公开的秘密,楠樽和璇玑怎么也想不明白,五味茶楼向来把秘密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岳贵妃画像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或者换一句话讲,岳贵妃画像的秘密,在江湖上早已经流传很长时间,为何到现在却有人花重金打探那幅画的消息,难道只是为了求证事实?
任何人都可能半信半疑,但是总有人会深信不疑,百晓生就对这个传闻深信不疑,还有五味茶楼的人,平民百姓可能无所谓,但对于某些有心人来说,这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而对于梁少顼来说,这更是一个值得他用性命去追查的谜题。
梁少顼问:“你为什么说这些都是谣言?”
圆节裂开一口黑黄的牙,笑得十分渗人,“因为,这些消息都是我散播出去的。”
“这不可能,”梁少顼立刻反驳,“谣言也是有根据的,若是空穴来风,没几个人会相信。”
圆节低哑却掷地有声的说,“你怎么知道谣言就不是空穴来风,就算它有根据,谣言就是谣言,是谣言就永远真不了。”
梁少顼讪笑一声,“师傅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谬误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在说同一件事,那这件事情就是真的,你再跳出来说是假的也没用,没用人会相信你。”
圆节深深的看了梁少顼一眼,说:“可这个真理,无人能求证。就算再传一万遍,也还是一个无法求证的谣言。”
梁少顼说,“可是前来求证的人现在已经前赴后继,不分昼夜,你如今想挡也挡不住!”
梁少顼和圆节正辩论着,璇玑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放在耳朵上,涡成一个半圆的形状,“嘘,有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双合木门快速的开合了一下,楠樽已经闪了出去,梁少顼警觉的听了一会,马蹄声远远的朝这边过来,凌乱而众多,看来来的不止一个人,郁清音已经叫了起来:“啊?又有人来?不会又是来杀你的吧?”
梁少顼冷笑道:“师傅的寺庙最近没少被打扰吧!”
圆节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确实如此,但是除了你们,他们都是来杀我的。”
璇玑立在门后,头也不回的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圆节也冷笑,“我说过我的推算也很准,比楞恪大师查不到哪里去。你们三个会武功的也许会杀我,但是这个不会武功的书生,却不会杀人,因为他的身上没有冤魂。”
这话说的郁清音一阵得意,梁少顼从门窗的破洞处朝外看,听到这句话,不屑的回头,“我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相信你能看到鬼魂。”
他和璇玑一起坐下来,伸手在火炉上烤了烤,外面来什么人都不打紧,交给楠樽一个人对付足矣。
圆节看着梁少顼:“你现在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早晚会明白我说的话,我们可以拭目以待,后生,请你务必牢记:‘大丈夫,能屈能伸,切不可为了虚名假誉,伤了自己的性命。识时务者为俊杰’。”
梁少顼有些莫名其妙,这几句话看起来毫无特别意义,似乎也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几句俗话,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能代用的,万用至理名言罢了。
出于礼貌,梁少顼还是觉得有必要道一句谢谢。
璇玑不知何意的冷哼了一声,她此时正站在双合门的另一侧,就着刚才被铁衣帮打穿的窗户纸,看着破洞外的景象。梁少顼似乎也忘了刚才的“灯影暴露行踪”这件事,也依旧站在破洞前面往外看。
只见楠樽一个人站在飘雪的屋檐下,看着后殿到前殿的一处通道口,神情冷淡而肃穆,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右手已经抓在了剑柄上,十指有力的张开,调整位置紧紧握住。
郁清音看着梁少顼和璇玑一人占领一侧位置,在窗洞里往外看,也好奇的过来加入偷窥的队伍,门上只有两个洞,他干脆也弄破窗户纸,趴在新撕的门洞里看。
圆节无语的看着这个搞破坏的后生,几乎有点后悔刚才对他夸奖,真是个不稳重的后生!
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突然哐当一声踹门进来,哒哒哒的踩着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