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的木制扶梯上传来细微的声响。
萧清梧别开了眼。
苏玦端着一只小炉走了上来,将这只小炉放在了矮桌旁。
他去一边的木柜里拿出了一套杯盏,又变戏法似的端出几盘精致的茶点。
“来的时候倒还没想着要来喝酒,”苏玦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到了桌上,“所以也没让人准备好什么下酒的小菜,只能先拿这些茶点来下酒了。”
“无妨,左右这些都是次要,”凤衍噙着一抹浅笑,温声道,“重点在酒。”
苏玦洒然一笑,“这酒我也不知酿得如何,希望待会儿它可不要让我的贵客们失望。”
说着,他慢慢地解开了酒坛上封口处的细绳。
萧清梧对这酒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几年前她随父母亲回京时,偶然听说过苏玦的一些事迹。
苏玦在靖王称帝前,在帝京里就算是声名在外了,不仅仅是因为靖王膝下无嫡子,更主要的原因是——苏玦实在是太会玩了。
他的会玩不仅仅在于宴会之上,更多的是一种广泛的涉猎——别人玩的,不玩的,他都敢于尝试。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苏玦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当时据一些与他交好的公子们说,苏玦的厨艺已经炉火纯青,堪比御厨。
哪家的贵胄子弟像他一样,不习六艺偏偏精通厨艺?
非但如此,苏玦酿酒也是一绝,而且据她大哥所说,苏玦甚至还会制胭脂。
实在是个妙人。
对于此等有趣之人,萧清梧当时还起了些许结交之心,只是未等付诸行动,便死在了战场上。
谁料到如今还会有这样的缘分?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酒封已经被苏玦打开了。
带着清冽的冷梅芬芳的微醺酒气一下从那坛中逸散开来。
萧清梧常年在漠北生活,漠北冬日苦寒,饮酒暖身是少不了的,她这些年来也练就了一些品酒的功夫。
就如此刻,她可以断定传言非虚,苏玦在酿酒方面的确造诣很高。
苏玦将那酒坛中的酒倒入一边小炉上的酒皿里煨着,拿着一把酒勺斟起酒浆,倒入他们面前的酒盏中。
眼前的青瓷酒盏里的蜜色酒浆澄澈透明,酒气随着淡淡的热气蒸腾向上,光是闻着,就让人生出几分醉意来。
苏玦举起酒杯来,“今日四妹与凤大人能赏光相陪,实是一大乐事,苏玦先干为敬!”
说罢,便一仰头豪迈地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
一个未及弱冠之年的皇子,竟是有了几分江湖侠客的豪爽气度。
萧清梧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赞叹。
两人也举杯相示。
萧清梧喝了一小口。
酒浆斟入喉中,初尝时是辛辣,后调甘醇,甜而不腻,醇而不呛,口中,鼻端皆充斥着泛着梅花芬芳的酒香。
萧清梧眼睛一亮。
苏玦见着萧清梧的神色不由笑了笑,带着几分揶揄之意,道,“四妹大病初愈,要少饮些才是,不然要是喝坏了,父皇该找三哥问罪了!”
萧清梧眨眨眼,颇有几分无辜之感,“今日可是三哥你招我来的,没有尝够好酒,朝歌可是不会走的。”
苏珀失笑,摇头叹道,“平日里还不知四妹竟然是个小酒鬼!”
“那三哥今日该知道了,”萧清梧笑眯眯地道,“放心吧,朝歌还是有分寸的。”
前世在军中时,她可是有着千杯不倒的名号的。
凤衍轻呡了一口盏中梅酿,笑而不语。
亭外山色空蒙,轻纱似的云雾笼在山头,仿若仙境。
在这样的地方品酒,实在是享受。
萧清梧又饮了一口酒。
几人开始漫无边际地聊起天来,从江南的风景聊到帝京的街巷,两人丰富的知识储备着实令萧清梧大开眼界,也对这两位帝京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们像朋友一般随意地谈着,萧清梧只偶尔参与些她能谈的话题。小到帝京的一些公子哥的趣事,大到大江南北各地的风土人情,他们谈得广泛,但又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对政事都是绝口不提。
有酒,有说,有笑。
此时的他们放松而愉悦,只是多年以后,当他们再次回想起今日的这些记忆来,却又是另一番心情。
有些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亦非人力可以改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萧清梧却是有些醺醺然。
这种感觉萧清梧很了解,却并不常有。
她醉了。
谁能料到朝歌是个三杯倒?
看来她前世的酒量今生是无法再拥有了……
这是萧清梧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想法。
然后,她就一头栽倒在了桌面上。
一边的凤衍与苏玦见了,不由失笑。
苏玦轻轻拍了拍萧清梧的肩膀,试探道,“朝歌?”
趴在桌上的萧清梧毫无反应。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分寸的小姑娘已经不省人事了。
两人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此时已是深秋,醉酒以后容易着了风寒,就这么任萧清梧睡在矮桌上也是不行的。
苏玦想将萧清梧扶起去一边的小榻上休憩,站起身来时脚下却不由晃了晃。
苏玦自然不只喝了三杯,此时酒的后劲一下子上来,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捱不住。
凤衍神色柔和,他起身来,道,“殿下,还是让微臣来吧。”
他面色如常,目光清明,一丝一毫的醉意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