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梧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如同一个正常熟睡的人一样。
凤衍走到了她的所在的小榻的旁边。
他很细心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拂过耳际的细微气流还是清楚地告诉萧清梧,凤衍现在就在她的榻边,轻轻地坐下了。
刚才分明出现过的一丝杀机看不到任何痕迹。
是错觉吗?
萧清梧忍不住有些自我怀疑。
毕竟她也找不到他要杀她的理由。
但她也深谙一点——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只有两个人的狭小空间里,连空气都有几分滞凝之感。
萧清梧突然心中一跳。
凤衍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替她理了理碎发。
这样有些失了分寸的亲昵……
萧清梧做出一副悠悠转醒的样子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当她的目光触及榻边的凤衍时,稍稍显现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她撑起身来,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一脸茫然与无辜。
凤衍隐起嘴角的一丝笑意,回道,“公主方才醉了。”
萧清梧了然地点点头。
亭外的天色有些昏暗,暮霭沉沉,山上的雾气也愈发地重了。
要下雨了。
这不大的一方亭子里很是安静,只偶尔听得一两声碳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一片静谧之中突然传来凤衍的声音。
“……公主稍作休憩,过会我们便下山罢。”
萧清梧点了点头。
她的醉意还未完全消散,如果让她现在就走,那也是不现实的。
亭外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萧清梧往亭外看了看。
下雨了。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在也的确如此,一阵阵的凉意从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里穿过,萧清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凤衍是个很妥帖的人,见萧清梧畏寒,他立即起身来,将亭子里的竹帘一一放下,又把那只小炉置在了她的身边。
“谢谢。”萧清梧道了声谢。
凤衍闻言却是眼眸微垂,如玉的面容在暖黄色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的温润柔和。
“公主待微臣不必如此客气,”
他的声音轻缓,如溪流淙淙,无声无息沁入心扉。
萧清梧看向他。
“无论微臣为公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的眼眸清澈见底,即便是这样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丝毫不显得奉承虚伪。
萧清梧收敛了目光。
面纱下,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她复又抬眸看向凤衍,直视着他的眼眸。
小姑娘的声音柔而缓,道,“如果——朝歌想要大人死呢?”
凤衍眼底生出点点微澜,嘴角却缓缓地扬起。
火光之下,那异样的笑容竟使他温雅的面容生出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若公主想要凤衍的命……”
他解下了腰间的软剑,拉起萧清梧的手来,将软剑放入她的手中。
他将萧清梧手中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随时可取。”
心脏不知为何慢了一拍。
萧清梧凝视着凤衍,眼中神色晦涩。
凤衍那双桃花眼如同浸润在溪流中的暖玉一般,清冽,宁静,又带着些许温凉。
在这双眼中,她永远只能看见他愿意让她看见的东西。
现在他和她靠得极近,近得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
上次在密室里,她松了手。
萧清梧这次却没有如上次一般松开手中利刃。
她后退两步,和凤衍拉开了距离,但剑尖却始终架在凤衍的肩上。
萧清梧缓缓道,“现在,你的命我不需要。”
“我要你给我听着。”
小姑娘的眼睛在一片昏沉的暮色中亮得出奇。
“我是萧清梧。”
这话语实在太过突然。
饶是凤衍,此时也不由面露惊诧。
醉过一回后,萧清梧想通了不少事。
凤衍不是一个孟浪的人,在她以前,也从未和朝歌公主有什么过从。但这样一个得体的人,却从他们第一面起便屡屡在她面前失了分寸。
她不是个蠢人,想到这,剩下的就是猜,她也能猜得到。
由始至终,他都知道她的身份。
与其让他继续装傻,不如转暗为明,把这件事情摊开来讲。
她今天就要和他掰扯个清楚。
“告诉我,”萧清梧直视着凤衍的双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
“你有没有参与?”
参与那一场对萧家的围剿。
眼前的少女卸去了朝歌公主娇憨的外壳,显露出了萧清梧坦率果决的本性来。
现在,她是以萧清梧的立场来质问他的。
凤衍嘴角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若我说了,”
他眼中仿佛有一片浓黑在深潭般的眸子里蔓延开来。
“阿妩会信吗?”
阿妩。
她唤的是萧清梧,不是朝歌。
这样的称呼,在他们七岁以后便没有再用了。
萧清梧不是没有触动,但她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说,”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
“我就信。”
少女的模样柔软又倔强。
凤衍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我有参与。”
萧清梧的瞳孔一缩。
凤衍收敛了笑容,他的声音中有几分沉重。
“但没能救下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