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深很深的夜。
囚室里,看不到星星。
昏黄的烛光,照在寒冷又潮湿的石壁上,光影摇曳,朦胧似恶魔张狂起舞的幻象。
周围没有一点声音,阴森而空寂。
没有比这更冷的地方了。
“哎、哎,你醒醒——”
醉棠推了推躺在草堆上的那个人,手一触到他的皮肤便缩了回来。真是奇怪,这里这么冷,他的身上却出奇的热。
平日里见他穿得甚为单薄,莫不是那夷族人体质特殊,不怕寒冷?
她心里这么想着,手又伸过去推搡,但他架子极大,迟迟不理睬她,仍是缩了身子,背对着自己。
她十分不耐烦,口上已经骂骂咧咧了,但他真是好定力,任她打骂,无动于衷。
他身上伤口有深有浅,新旧也各异,自是不会在乎她这几句难听的话和那几下子挠痒的敲打。她心中有气,预备掰过脸来,正面给他一巴掌,手刚碰到他的脖颈,便知道不好了。
他的脸比他身体还要热上几分,一摸上去,手上滚烫,心下冰凉。
他在发热。
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脸,他迷迷糊糊也不知在低喃些什么,看样子快烧得没有意识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小姐还有话要与你说的。
“你这样目无尊长,肆意妄为,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叔叔!”季孙薄气焰滔滔,指着跪在一旁的小女孩儿喝斥道。
“汨罗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自当领罪,只是汲谒他真的病得厉害,如果再不施救,恐有性命之忧。他若是有什么闪失,怎么向他父亲与族人交代?”汨罗虽年纪不大,倒也并不惧怕以长辈之名压制她,只是低眉顺目地跪在地上,据理力争。
“他不过是我们挟持夷族的外虏,来这里做个低三下四的质子,好保全他族人一时的安稳,又有何可惧可忧?就算他不幸在这里死了,也是他命该如此,怪不得旁人,他们边疆南蛮一句话也不敢妄言!”
“大叔叔您——”季孙汨罗争辩不过,十分着急。
“这毕竟是一条人命,您这样说,实在太过冷血无情!”
“小丫头——”季孙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是我们血冷,只怕是你们之间感情太好,好到不分彼此,暧昧不清,自然见不得他受伤,也看不得他死——小王主窈窕少女,情窦初开,倒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要与这异族质子私通,行那苟且之事,败坏了族法纲纪,这——。”他咂咂嘴,似乎她真真做了什么十分难堪的事来,让人颜面丧尽。
“您血口喷人!”季孙汨罗有苦难言。
“汨儿,你不可这样顶撞族中长辈,他是你亲叔叔!”季孙蒲训斥道,“你不守命令,妄自行事,擅闯地牢,私劫囚徒,真是大逆不道,你可知罪?”
“父王——”
“汨罗她年纪尚小,还未通情理,我看并没有这小女儿的私情,只是他们长久相处,有了些许情谊,一时情急,才至于此。”季孙蒲没有再看自己的女儿。
“只是她昏头劫了那小子藏纳于房内数日,这样自毁清誉,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自处!”
“父王、母后恕罪,若非当时叔叔他——”她看了一眼季孙薄,皱下眉头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实在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因他与我自小一起玩耍、长大,我早把他当做自家弟弟一般对待,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殒命旦夕之间,父王您跟我说过,手足之情,兄弟之爱,是人之所贵,我不能不在乎这些年的情义,若要我见死不救,我季孙汨罗——做不到。”
“住嘴,休再妄言!你是我长女,我不能纵容,好让你的这些弟妹学了你,乱了章法,坏了德行。”
“你私德有毁,再不能留此家中,这几日天郡王都着人来物色祭祀女仙,你便随了那使臣一同上见帝君,今日就在此领命作别,往后你在外须得常记家训,断不可再胡作非为。”
“父王——我——”季孙汨罗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正中位上的父亲,他的话里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面上口中皆是厌弃,可是从小到大,他视她如掌上明珠,从未如此苛待于她。
他常说自己长得像过世的母亲,而性格脾气却像极了他,一样的率性恣意,一样的温和谦恭,一样的正直无私,一样的嫉恶如仇。
错了,错了,都错了。不是这样的,我一点都不像您,一点都不像!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前往帝都的路上了。
他想着前几日躺在榻上,时睡时醒,迷迷糊糊时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寒心的话来,让醉棠一顿数落。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家小姐因你这档子事,受了不少委屈,你便当做什么都不是么?
“我家小姐全力保你,你这样说话,当真是狼心狗肺。”
他嗤笑道,明明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还妄图我感激是么?
因为对我花了心思,还因此受了苦,我却没有一点反应,所以不甘心?
他埋下头,手触及到那匹软布,微笑凝固在唇齿之间。
他忽然想到,她给他擦拭汗水,温言安慰,还叫着自己的小名,真好像到了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病一场,他的母亲便日日守在床头,一直抱着他不离手,日夜颠倒、不眠不休得照拂自己。
他当时头脑十分昏沉,也不知说了什么软弱懦嚅的话语,惹得她流泪同情。
他只记得,她握了他的手,紧紧抓在怀里,柔声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