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这些年来,自己处处小心、时时提防,食不香、寝不宁时,这个男人在哪里?除去开头的那一年半载的甜言蜜语,这个男人还给过她多少温暖?又何曾对她主动地嘘过寒、问过暖?
反倒是自己,倚仗一点小手段,陪上十万分的小心,哄得老太太欢喜,这才保住了十多年的姨娘名分。
退回去想,倘若趁着年轻,及早给变卖出去,或许还能落个好人家呢。再怎么说,也会比这家人有心、有肺、有人情味儿吧?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坚决,怎么能把这里当成一世的归宿呢?
今时今日,若出了这个门,以这幅残花败柳之身,除了粗使杂役、烟花巷陌,哪里还有什么去处!
且,照眼前的情势来看,老太太她们分明就是想指东打西、借刀杀人。她们未必就在意三房的生死,她们想的只是自己的便利与痛快。
在她们心目中,为人妾室的,与猪狗无异!
但即使是难免挨宰,也得允许作最终的哀号吧?
就在这时,伺候四姨娘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欢天喜地地嚷嚷道:“恭喜太爷、老太太,恭喜二老爷、二太太,四姨娘她有了身子了!”
什么?!
“怎么——”
二老爷的话被身边的二太太一巴掌拍散了:“老爷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啊!”
“啊?哦,对对,好好好!”
二老爷傻傻地应着,呆呆地由着邹氏搀起来,然后推着往外走。
“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来听。”这会儿,老太太也顾不上别的了,一门心思都落在隔壁的那个姨娘的肚子上。
李棠闻声进了花厅,满面堆笑:“太爷、老太太大喜了!如夫人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下刚刚诊过了,母婴俱是周全的,不用担心。”
“知道是男的、女的?”大老爷忙问。
冯氏轻咳了一声:“爷你糊涂了,才刚坐下胎,哪里就能确定男女呢?”
“也对。”大老爷恍然大悟,讪笑道。
“老太太,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大太太一团和气,“是不是让三兄弟起来了?有什么事,坐着商量不好?”
这话等于一小勺冷水,让在场的人,稍稍冷静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三房的存在。
“起来吧。”老太太似乎心情极好,“我知道你们委屈,这个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若是不狠狠整治一番,难保日后不会再出同样的事情。”
左右赶紧上前搀起老三两口子,一边坐下后,奉上热滚滚的香茶。
于是,场地当中就剩下了一个三姨娘。
只有她,殊无喜悦。
惶恐的目光扫过满厅的喜笑颜开,三姨娘知道,她的存在业已毫无价值了。
她不甘、不忿,不想就这么给撵出去。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个瞧上去宠辱不惊、一向被赞誉为“有大家风范”的、即将跃上枝头做凤鸟的二小姐。
“萧哥儿不是我害的。”事到如今,三姨娘已走投无路。
四姨娘的孩子来得太及时了,冲着这个众望所归得来不易的孩子,就算四姨娘有再多的错儿,也会被姑息谅解。
这么一来,那个顶缸的人就只能是她三姨娘了。
也只有她。
大房并非做不出那样的事情,四房也未必就如表面上所见的那般清高,可问题就在于:她们都是家主,有权有势,有掩护、有打手和帮闲,有的是法子把自己洗得白白、择得干净。
反观她有什么?
萧哥儿好在没什么事儿,因此,背后使坏的人便有再多不是,也决计不会被乱棍打死。
人死了,就真的没什么用处了。
所以,撵出家门、变现落袋才是最体面、也最划得来的生意,能够充分彰显出家主的宽仁与慈悲。
哈哈,她们就是这么恶心。那心思,就如同这深宅的角落一般阴暗。
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三姨娘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姑娘,别人不信我,你不该不信我。你说句话儿,保我一保。老太太最疼爱的就是你,求你替我说句公道话!”
她的这一举动,当时就让钟若芝和邹氏一起变了脸色。
什么时候,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竟成了救星了?竟然比当家的主母还管用?这说明什么?是当女儿的太成功,还是做母亲的太失败?
女孩子如此张扬,哪里是什么好事儿!
邹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胸脯起伏得厉害。
先前,她还真没在意三姨娘的事儿,左右不过是个妾,去了一个再来一个,没什么好烦恼的。可听了三姨娘这番话,倒是恨不得即刻就打出去!
钟若芝则从一开始就打算作壁上观。反正,她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她,她又岂肯让自己踩上淖泥。
因此,她冷着脸,任由三姨娘苦苦哀求,只作大义凛然:“姨娘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未查清楚,姨娘这个样子,岂不令人疑心?若真与姨娘有关,我纵然有心袒护,也不能不顾及到手足兄弟的感受。论起来,我一个姑娘家,原不该搅进这些事情中来。上头有老太太、大太太,家中有主母,都是能替你主持公道的。还是说,你觉得她们都已昏愦,辨不清是非、偏听偏信?你若真有这个心思,倒是你的不对了。你既对这个家怀有二心,勉强留下来,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你要我说,我就说吧,姨娘且少安毋躁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