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若荃和若芹,围坐在炕上的若苏姊妹几个赶忙问好。
“三娘可是好些了?”钟若荃只作未瞧见若苏红肿的眼睛,挨近炕边察看叶氏的面色,“想吃什么,说一声,侄儿去给你弄了来。我知道成天吃药的感受,可真不怎么好。”
叶氏点点头,虚弱地说道:“本来没什么大事儿,还要你特地跑一趟。”
若荃恳切地说道:“他们都是糊涂的,可这并不表示说,侄儿也是个昏的。我舅舅那个脾气,臭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是因为他是我亲舅,我能说什么?我娘又是个硬气的,从小到大,我都不记得挨过她多少骂、多少揍了。说句难听点的,他们都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跟嘴的。要说改,也不容易。要是他们气着了三娘,侄儿在这里向三娘赔个不是。三娘一向大人大量,镇上没有人不知道的。你千万别同那种浑人一般见识……”
说话间,连连作揖。
叶氏沉默不语。
钟若荃就有些讪讪。有心想让钟若芹帮忙打个圆场,但后者似乎有意要让自己成为透明人儿,打从进了屋,就只会频频点头、一声不吭。
想起他平日的为人,也是这么地谨慎小心。只有在吟诗作对的时候,才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钟若荃只能暗中叹口气,感叹这个书生其实一点也不比他的亲大舅正常。
可是,总这么僵着也不对啊。
钟若荃便将话题转到了另外的人身上:“冯姐姐几时来的?正月里还这么忙呢?绣的是什么?这么好看!”
冯恬抚摸着描金绣活儿,轻笑道:“不忙不行啊。大姐姐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还要靠着这霞帔撑门面呢。要是耽误了,岂不是要给大姐姐恨死。”
又是一条死胡同。
若荃有点笑不出来了,只得再度转移了目标:“萧哥儿这是在学什么呢?让三哥瞧瞧,你这字儿越发板整了。不知道这是临的哪家?”
若萌笑了:“三哥哥你好瞧得起他!他现在才刚能握笔不抖,认得什么欧颜柳欧赵,知道什么筋骨血肉!你看他写的字,一个一个地,都跟我爹扎的篱笆架子似的,风一吹就倒。”
一边贬低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同窗”,一边拿了自己的字帖跟钟若荃炫耀:“三哥看我写的,这么多画红圈圈的,都是写的好的。这么多,几乎整篇都是!”
若荃连声夸赞:“很好,以后我们家说不定要出来一个女校书呢。”
但是,就是这么一句他自认为推崇度极高的赞誉,却引起了若萌的不满:“三哥说的是薛洪度吗?如果是她,我可不想跟她比。她虽然有才华,可终究算不上什么正经女子。”
可不是么,一个乐籍的女人,哪里清白了?
钟若荃语结了。
钟若荃郁闷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前该看看黄历,这接二连三地碰壁是怎么回事?他分明没有一丝恶意啊!
算了算了,此地不宜久留。
想到这里,他暗中拽了拽钟若芹的袖子。
哥儿俩正要起身告辞,却见香蒲神情怪异地出现在了门边。
“姐姐,芦山那边过来给你和爷磕头了。”
腊月和小芒的加入,让并不逼仄的房屋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既是来磕头拜年的,香蒲不敢怠慢,赶紧往炕旮旯里摆了俩蒲团。腊月和小芒扑通跪下去,朝着炕上的叶氏痛快淋漓地磕了三个响头,口祝大吉大利身体康健阖家安宁。
在经历了一番忧心烦闷之后,能听到这般发自肺腑的祝愿,叶氏顿感身子骨轻快了不少。
她忙从被褥下摸出俩红包,派送过去。
腊月和小芒背着手、扭着身不肯收。
香蒲夺了红包来,不由分说,硬是塞进了两人的衣襟里:“拿着!这是三娘的心意,新的一年,你们俩也要好好地,知道吗?”
明明是一句训斥的话,却饱含着你知我知的真情实意。
腊月和小芒红了鼻尖,连声应着,重重点头:“三娘和姨娘的话,小的们全记在心里呢,一日也不敢忘。”
“你们俩倒是个有良心的。”钟若荃忍不住插了一句。
他这话仔细听来,不甚中听,隐隐有几分瞧不起人的意思。
腊月笑得甜蜜而真诚:“不瞒三爷,当初要不是三老爷和三娘给吃又给喝的,还给安排了住处,小的们早就喂狗了。做人不感恩,岂不是qín_shòu不如。”
这话回得极是大气,钟若荃于是彻底地闭上了嘴巴。
“那个……大腊哥儿,这位是——”
香蒲的迟疑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这才发现,正间里居然还杵着一个人。
一身素朴的棉袄棉裤,踩着黑布滚红边的高帮棉鞋。头上戴着一块大大的头巾,完全遮住了她的面目。
虽然衣着臃肿,但依然清晰可辨身形窈窕,倒比身旁的香蒲还要高出半个头。
“咦,这不是……”
香蒲的关注点集中在对方的穿戴上。如果记得不错,这身旧衣服应该是她穿过的。不过是为了将就对方的身材,袖口和下摆添加了一到异色缘边。
这衣服几时跑出了家门,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了?
这念头甫一转动,香蒲的目光毫不迟疑地就投向了炕桌边安之若素的若萤。
腊月→四爷→陌生女人→衣裳
这条线索毋庸置疑是一脉相传的。
只有这个家里的人才清楚,三房与六出寺、与菇房、与这俩快要长大成才的流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