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知道,拼命四郎的面相不怎么好看,尤其是那对眼睛,实在是暑天里醒神惊魂的好所在。
所以,她总是要戴一顶大大的空顶帽。李棠相信,她必定是明白自己的这一异常的,所以才会选择用帽子来做遮掩。
那么深冷的目光,再配上说不明、道不清的似笑非笑,李棠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已经被对方识破了。活了大半辈子,却在一个小孩子的面前感受到了无地自容,不能不说做人太失败。
“既然李医生都这么说了,大哥哥可以放心了。”若萤叉着十指,看看对面,又瞅瞅身边,“想我娘当初给我取这个名字,也是天意。即便是腐草一堆,也能重生为茧。况且,李医生还是合欢镇数一数二的杏林高手,他说没事,那就一定不用担心。别的不说,冯姐姐那张脸,要不亏了李医生,哪里就能好得那么快。那个方子,就连黄师傅都说不错。对于女孩子来说,脸面何其重要。李医生此举,无异于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呢。”
“不敢,不敢……”李棠的双腿抖得快要立不稳了。
他能相信这是单纯的赞美吗?钟四郎是这般天真烂漫的人吗?
已经没事儿了不是?怎么忽然就扯上冯姑娘身上去了呢?难道不知道那又是一笔坏账吗?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就,他以为冯恬那事儿已经给人忽视、淡忘了,他以为只要有钟家在背后撑腰,自己就能理直气壮走路带风。
为什么此时此刻竟心虚得如同大出血?那个药方,竟是连黄柏生都知道了吗?怎么流传出去的?
这分明是钟家老宅里的私事啊!
冯姑娘认得几个字不假,但说能够把他的一笔天书看得一清二楚,他对此表示严重怀疑。既然如此,她又是如何知悉的配方内容?
是谁告诉她了吗?是无意传出去的,还是有人压根就不相信他?
那个方子……
他确实是遵照患者的实际情况配的伍,一味不多、一味不少。当时,老太爷和大爷他们全都在场,全都听见了,也看见了。大爷还特意地询问了每一味草药的功效以及禁忌。他也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等等!
在他讲到水蛭的药用时,大爷好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当时他问了什么来着?
对,问他倘若少了这一味药,会如何。
而他是如何回答的呢?缺了这水蛭,这方子就废了。患者的伤,也就甭指望会好起来。
好不起来……
冯家害得钟家颜面大失,还趁机敲诈勒索,大老爷和大爷没说什么,但是二老爷倒是酒后撂过狠话:早知如此,怎不一跤绊死?一了百了。
而今细想这些事,钟家当时竟是对冯姑娘暗存了谋害之心吗?
而当时同在一张酒席桌上的他,似乎是颇有同感?
不不不,如此私密的事情,四姑娘断然不会知道,除非她能驱神役鬼。
书房里一片死寂。有盏茶工夫,在场的几人宛若泥塑。
院子里忽然发生了异响。
嘈嘈切切中,听到高玉兰夯实的大嗓门儿努气冲冲地嚷嚷道:“干什么?为什么四爷还不出来?你们里头在搞什么鬼?什么军机大事要说这么久?四爷,四爷!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吱一声!”
然后,就听见红蓝沉声解释道:“时辰到了,四爷该回去吃药了。不然,三娘就该打发人来催了。”
顿了一下,没听到回应,红蓝陡地拔高了声调:“四爷不要忘记跟柳公子约好的事情。晚饭前他要过来送东西,到时候别让他等太久才好。”
话音刚落,终于听见里头轻描淡写的一声:“知道了,玉兰姐,进来扶我一下。”
高玉兰得了令,甩开膀子三步并两步蹿上了台阶,待要伸手,房门却自内被拉开了。
高玉兰跟审贼一样瞪着那个脸色发青的婆子,几乎是恶狠狠地把若萤从对方的手上夺过来,紧紧圈在胸前,毫不掩饰地白了对方一眼,粗声大气地抱怨道:“什么狗屁事儿说这么久……”
“你!”那婆子腾然变色。
“我怎么了?”高玉兰毫不示弱地抻长了脖子,大有“信不信揍你”的架势。
红蓝到底是经历过世事的,先就发现了若萤的异常。也不知是怎么了,来时看着还挺好的,这会儿怎么就跟锄了一亩地似的,整个人都弥漫着疲惫。
“四爷……”她的心倏地抽紧了。
她的关切却换来若萤不快的深瞩:“红姑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看,是不是吃了发霉的糕点了?”
“不,不是——”
若萤冷冷地打断了她:“不是就好。看看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老虎要吃了你呢。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怎这么小家子气。”
红蓝悚然一惊,猛然揪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了:四爷这是在怪她太轻浮呢,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这不是自暴短处与敌人吗?
红蓝谦卑地弯下腰去,道:“四爷教训的是。”
“没事儿了吧?没事儿走了。”高玉兰转身就走,风风火火如入无人之地。
主仆三个的背影刚刚消失在月洞门外,昏暗的书房里便又闪现出半张傅粉的白面。
“如何?”钟德文抟玩着两颗玉球,阴阴地审视着眼前的几个下人。
“儿子办事,爹有什么不放心的。”钟若英冷哼道。
“不是说你。”钟德文迟疑不定,“那俩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