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终于动了,从容地坐到杌子上,身子前倾,仿佛初见般瞅着五姨娘。
五姨娘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姑娘能看到什么吗?要不要我再靠近一点儿?”
一个不想死的女人。
若萤没有说话,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姑娘看到了什么,只管说,我都这样了,早晚都是一口气的事儿,还有什么可怕的。”
五姨娘捉起手帕子擦眼泪。
她这病是去年的一次小产引起来的。一年小产两次,这位若不是个不怕死的,就是很无知。
“是我不争气……”
要是能保住一个,她哪会落得这么个下场?都说二姨娘没福气,死得早,可她留下了二姑娘,逢着十五过年,总会有人记得给烧两炷香、送些钱财。哪像她,死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好死不如赖活着……三年五年都没有孩子,最多就是给卖掉,也好过这么个结果……”
若萤暗中点头。通过五姨娘的陈述,她确定了一件事:钟家对待生不出孩子的妾,果然是这么着的。
最多五年,五年内若是生不出孩子,妾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会给转手卖掉,然后再重新买新人。
这么做,无可厚非但会落人闲话。尤其是买卖的次数多了,难免会给地方留下一个“无能”、“荒淫”的印象。
因此,钟家的妾,自钟老太爷那一辈,几乎就没有再转手的事例。
大房里曾经有过一个妾,因为生不出孩子,给卖掉了,之后,大老爷就再也没有纳过小妾。
但这并不表示说,大老爷洁身自好。事实上,这些年来,大房里的大丫头、小丫头,几乎都给他偷了个遍。
也出过丫头怀孕的丑事儿,按理,这种不守规矩的丫头就该当众打死,但是大太太慈悲,没有那么做,只说都是钟家的血脉,理当好生对待。
于是,就将怀孕的人供养起来,一心巴望着能够给大房开枝散叶。
奈何那些人压根就不是惜福的,仗着肚皮争气,就想东想西的,今天要吃龙肉,明日要穿绫罗。一会儿要做姨娘,一会儿要住大屋。稍有不如意,就摔盘子摔碗,闹得阖宅不宁。
折腾得凶了,动了胎气,仅有的那点福气也就没了。
于是,姨娘也做不成了,孩子也生不出来了,只能做个背时货,被主人家贱卖出去。
这些事,都是前些年发生过的。后来因为钟若英兄妹几个渐渐长大,顾及到面子问题,大老爷这偷吃的毛病渐渐改了很多,把更多的精力都转移到了赌博上头。
三房的香蒲姨娘是钟家的“家生子”,自幼就是钟家的婢女,不知怎的,跟老三对上了眼儿。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俩人暗度陈仓,不久之后,就有了若苏。
等到此事暴露的时候,老三差点没给老太爷打死。
即使是给打得血肉模糊,老三还是杠着脖子坚持要收香蒲做房里人。
一个丫头而已,哪至于配上亲生儿子的一条性命?
就这么着,香蒲成了老三的人。
而叶氏则是后来的事儿了。
若萤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母亲跟香蒲这么要好?在家里,香蒲就跟个孩子一样,事事依赖、时时挨训,甚至于敢跟母亲发脾气、甩脸子,但母亲居然都能容许?
母亲和姨娘之间,到底存着怎样的故事?
家里那么穷,一直都很穷,为什么姨娘会选择父亲,而非大老爷、二老爷或者是四老爷?
哦,对了,四叔那边就算了,除非是换个四婶娘,不然,四叔这辈子够呛敢纳妾。
四婶娘不可怕,可是四婶娘的亲哥哥汪屠可是合欢镇的煞星。
他曾经当街扬言过,要是钟老四敢纳小妾,他绝对会阉了他!
反正,自家妹子已经给四房留了女又留了后,他有的是钱,将来给亲外甥多买几个妾,多生养几个儿子,也就对得起钟家的列祖列宗了。
汪屠的这番话,狠狠地刺痛了作为钟家嫡次子的钟二老爷的心。
同样都是妾先生子,可他就没有自己的三兄弟那么幸运了。
他只得了一个女儿,然后很多年,一直到现在,都再没生养过。
邹氏作为正室,进门三年都没有动静,于是不待老太太他们开口,自己先就赶紧地替丈夫张罗妾室了。
三姨娘顺理成章排上了序,结果三年过去,依然不显山、不露水。
于是,就有了四姨娘、五姨娘……
“说到底,都是我没出息……”
三姨娘生不出孩子,但是她有个专长是别人比不了的,那就是制香。
钟家所用的香,可以说,全部都出自三姨娘的手。跟着若芝的娘,她学会了很多的秘方,什么“香肌丸”、“玉容丸”,什么“安息香”、“熏衣香”;什么香丸、香膏、香粉、香篆、香囊、香汤;什么梅香、兰香、菊香、桂香、荷香……
这些年下来,老太太和大太太已经习惯了嗅着她亲制的香起居饮食。
甚至于钟家礼佛祭祖,用的都是她亲制的香。
据说更好看的是她烧香的过程,“花气无边熏欲醉,灵芬一点静还通”,那叫一个优雅高尚,简直叫人忘俗。
但是,除了家里有地位的,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得见。
三姨娘的香无疑成了钟家的一份资产。
她靠着一缕香烟得以在钟家立足,而四姨娘则通过钟家人的“肯定”而留了下来。
肯定她的存在意义的是钟飞鸿,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