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祭酒的七十大寿早在半月前即已铺开。
以往这个日子,都在曲阜本家举办。一应事宜,无需济南府这边的儿女们操心,只需算好日子,驱车前往祝贺便可。
但今年情况不一样。
因缘际会,严祭酒人在济南,严教授和陈指挥使夫人这一对兄妹,几乎从一开始就有了要在济南府替老父亲办寿的想法。
比起以前在济南和曲阜两地间的来去匆匆、各种力所不逮,今岁寿诞,严氏兄妹可谓是用尽心思。
而济南这边的得力帮手也委实不少。得益于众多亲朋的出谋划策以及鼎力相助,整个寿诞的筹备进行得相当顺畅。
陈府和严府的人员往来频繁,传递物帛、调遣人员、教习奴婢,分工明确、一丝不苟;
其间粉饰屋宇、移花接木、张罗帷幔、搭建戏台、更换陈列、迎来送往……自早至晚,无有停歇;
又有戏班入府,安排燕舞贯彻始终,未敢有丝毫懈怠;
又有裁缝布坊登门,看料选料,给主仆上下量体,预备裁制新衣;
又有管事领着亲随,去外间兑换新钱无数,或串以红索、或包以红纸,以备各种封赏;
……
至于请柬拜贴,则由严雪梅教授和李祥宇训导翁婿二人亲自书写。
此次寿筵虽然秉承了严祭酒一贯要求的清穆低调的原则,奈何寿星声望高达,众望所归之下,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山东道上最令人期待与向往的所在,也成为了近来的一个谈兴不衰的话题。
开筵之日,自辰时初,严府门前就开始宾客如云、车马如织。
从门首司仪的高唱中可知,来宾竟涵盖了整个山东道: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兖州府、东昌府……
作为一代大儒,桃李满天下的美誉名副其实。
人员虽然往来纷纭,却秩序俨然。男男女女衣冠楚楚、仪态栩栩,自主至仆、举止持重。彼此寒暄客套、你谦我让,场面盛大而雍雅。
若萤足足看了半天的热闹,直到看到柳家的马车缓缓出现在视线中。
从一群人中,她唯独没有发现静言的身影。
稍后赶来的秦文明解开了她心底的疑惑。
“柳兄么?才刚路上遇见了。说是当值医士中暑,惠民药局缺人手,临时过去帮忙了……”
原来如此。
释然的同时,若萤暗中感到遗憾。
和秦文明同期抵达的,有庞思聪。他也是若萤在府学的师兄,论岁数,和李祥廷、陈艾清几个相当。
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有个做提学官的舅舅,还有个在鲁亲王宫被封为夫人的远房姨母,但这并不能证明他是个资质优良的学生。
事实上,在府学中,像他这种成绩高不成、低不就的学生,还有不少。因为缺乏天分,能依靠的就只有刻苦努力了。
因为自己没有、自己做不到,因此,便对若萤十分崇拜。
除此之外,还有个缘故。
如他这般人家的子弟,朋友圈子并不大,也不肯轻易地接受圈外的人。但是对待若萤,从一开始,他就不曾轻视。
一个让李二郎张口闭口赞不绝口的少年,一个让王世子和安平侯相持不下的人物,一个让长辈们时时拿来当作教育自家儿郎的范本,一个让萧墙内的妇人们津津乐道的少年,在他心目中,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对此,他有什么资格去质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结交?
甚至,就连鲁王宫中的姨母都曾叮嘱过他,要他“与四郎友好,多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做的”。
基于这些原因,这个实诚的孩子每次看到若萤,那神情都宛如一个求知若渴的孩童,平日里原本就话少,这会儿就越发地羞涩了。
若萤自是知道他的脾气,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赶庞思聪这个年纪、且又是学生,都难免会有相似的反应,那是对于外面的世界尚缺乏认知与历练方才会有的矜持与敬畏。
他们和她多少有点不同。
相比之下,她就像是一块滚刀肉,一根在油锅里炸过无数遍而不再变色变形的老油条。
她能够理解彼此间的这份不同,但却不能改变这种距离。
别人的成长,她无法代替。
她能给予的,大概就只有一记微笑了。
不过是礼貌性质的微笑,却依然让庞思聪红了脸、垂了眼。
一行人刚进得大门,早已被候在厅阶下的李祥廷一眼瞅见了。
他扬声叫了声“若萤”,三步并两步赶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搭在了若萤的肩头上。
这种宣誓所有权的意味非常明显,直接打消了其他几人想要与她勾肩搭背的念头。
吴真等人相继围拢过来,彼此作揖问好。因为都是同窗或好友,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
说说笑笑中,众人簇拥着进了花厅。也不敢落座,第一时间先去拜见今日的寿星严老先生。
这一帮少年的同时现身,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满堂静寂,万众瞩目下,见这些人依照年序列队立于大厅中央,面朝正北方的严祭酒,如学里诵读一般,高唱祝辞:“末学晚辈恭祝老先生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声音之洪亮、态度之端正,直是阳刚之气磅礴、振聋发聩,令人精神大作。
当此时,若萤混在人群中,亦步亦趋、人云亦云,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随波逐流的轻松自在,也因此有了更多的空暇观察四周。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