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多年后,反思自己的落难经历,他才恍然有所觉悟。当初之所以会被迫背井离乡,不仅仅是因为自己醒悟得迟,还跟自己一直以来被保护得太好有莫大关系。
因为怕他学坏、走偏,马大两口子从不跟他讲那些人心叵测、蛇蝎伎俩。
他就像是暖室里的花木,他并不知道外面世界的诡诈。
当大老爷钟德文拿着好吃的都因他时,他竟然毫无防范之心,乖乖地跟着对方走了。
大老爷带他去赶大集。眼花缭乱的热闹让他一度迷失了自己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他对有求必应的大老爷言听计从,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大老爷更好的人了。
吃吃喝喝中,大老爷领着他会见了几位朋友。
他们说了什么,彼时的他全然没有在意。
之后,大老爷说要出去办点事儿,让他乖乖跟着那几个人,他便答应了。
事实上,年幼的他哪里有什么能力说“不”?
大老爷离开后,那几个人开始逗他说话,喂他好吃的东西,直至他困得睁不开眼。
那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四面都是墙,只在屋顶的地方有个狭小的窗子。
屋角的壁龛里点着一盏油灯,籍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见边角里还有五六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因为害怕,他们抱膝蜷缩成一团,彼此陌生、互相戒备。
一个墙角不断地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臭气,可知那里放着一个净桶。
老鼠旁若无人地穿梭在眼皮子底下,墙上不时有蜈蚣蜿蜒而过。
地上甚至连一把铺垫的草秸都没有。
这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待宰的羔羊,也会这样被临时圈养着。
渐渐省事的孩子们终于明白过来,不管是被家人因贫售卖的,还是稀里糊涂来到这里的,他们都将无法再回到家中,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被送去何方、经历些什么。
他们就是牛马鸡鸭,供人驱使、任人屠割。
在强烈的求生yù_wàng的驱使下,天长不顾一切地寻找机会逃了出来。唯恐人财两空、罪行败露的人贩子紧追不舍。
在那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涯中,他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饥饿、劳顿、惊吓与伤痛。
很快的,他就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天可怜见的,让他在奄奄一息的时候遇上了好心的常通一家。
这么多年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重生后的点点滴滴。
从肮脏的角落里发现并将他背回家的,是常智,一个性格开朗待人热情的少年。他是常通唯一的儿子,也是后来常宽的爹。
只是好人不长命,年纪轻轻的常智在一次拦截疯牛的过程中,被牛角戳穿了胸口,当场不治身亡。
那时候,常宽还不满周岁。常宽的娘受不得打击,一病不起。
隔年,常宽烧周年,他媳妇儿烧五七,险些没将常通两口子的眼睛哭瞎。
好在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料,这才生生地止住了常通夫妇的悲痛。
他们不是没想过替天长寻找家人,但是几年下来,毫无头绪可言。
对此,天长给出的解释是:他离家的时候年纪太小,很多事都记不得了。
而事实是怎样的呢?
不是记不得,而是不敢说。经历过风雨的他,几乎一夜间长大了。结合自己前后的遭遇,他已经不敢再轻易地相信任何人,包括救助了自己的常家人,也包括养育自己长大的马大两口子。
时间慢慢地打磨光了起初的希望和热情。一年,两年……
常家最终放弃了寻访,在征得了天长的同意后,认其为子,给他上了户册,取了个大名叫常识。
因为看他聪明伶俐,两口子节衣缩食送他去读书,希望能够有朝一日考个功名在身,改变一家子的命运。
常识倒也争气,虽然于稼穑上出不得力,读书却是异乎寻常地优秀。
不到二十,他就中了秀才。这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曾经让整个贫民窟为之鞭炮喧天、张灯结彩足足三天。
再后来,因为一时冲动,他与官府起了摩擦。受到忌恨的他被抹黑、打压、羞辱,最终遭到缉拿。
一怒之下,他落草为寇。凭借肚子里的墨水,很快地,他就一跃成为老鸦山的军师,备受孟仙台的赏识和山中众兄弟的爱戴。那一声声的“先生”“贤弟”叫得他心生一样,倒像是伯牙得遇了子期一般。
再后来,为了替老鸦山搜集情报以期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拿了山中的一笔钱出来行商,短短几年内,就置下了一艘豪华客船“醉南风”,并以此为根据地,网罗人才、大肆敛财……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
重走旧路,君四深感辛苦,整个人精神萎顿。
“你是几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若萤丝毫不为所动,冷冽的气息感染了身旁的人,从某种程度上削减了众人的伤感之情。
“开始就知道……开始的时候,似懂非懂、迷迷登登,后来开了窍,把很多事情串联在一起,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后来,他记起了更多小时后的事。曾经不以为然的斑驳记忆,原来遍布暗示与告诫。
他想起每年里,总有那么一两次,马大会将他悄悄领进祠堂里,指着上方意味着死亡与恐惧的某张容像,让他磕头。
他想起来了,那两个特殊的日子,一个是岁末,一个是三老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