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以为凝馨不会哭泣,因为凝馨曾说“母亲”只是个名词。
可当她看到凝馨上下起伏抖动的肩膀时,终于意识到这个在她身边长大的少年,内心是苦涩无助的。
虽然凝馨依赖并信任她,可终究她不能取代母亲的位置,甚至二人都能感觉到她们间自始自终有一层隔膜,虽薄如蝉翼却无法突破。
执拗而坚韧的凝馨从不肯在人前溢出一丝痛苦,此刻这无声的隐忍哀泣,却比那呼天抢地的嚎啕更令云锦揪心,也让这座本就凄清非常的墓园平添了几许凄凉。
被凝馨覆盖在墓穴上的绢花,亦在寒风中瑟瑟的颤抖着,一如凝馨颤抖的孤单,瘦弱的身体,让云锦再不忍直视。
两人待了好长时间,直到云锦双脚被冻得失去知觉,才不得不提议回去。
凝馨站起来,返回云锦的身边说走吧,眼睛仍盯着墓碑。
不知道是伤怀的感叹还是真的担忧母亲会孤单般,凝馨想着脱口而出。
这些年我妈妈一定很寂寞吧!
云锦止了脚步,机械的回头。
先是看着洛松花的墓碑,之后那目光越过碑石看着709号墓地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寻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不会,有个人在一直陪伴着你妈妈。
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无奈与悲怆。
冬季昼短夜长,返回市区的途中天暗下来。当二人吃过东西回到俪园,天已经完全黑了。
临走前云锦将钥匙留给了陈佳丽,陈佳丽定期找保洁公司上门打扫,陈辰也会在每年春秋两季回来住上个把月。
可到底是不常住人的,室内虽有暖气终是过于清冷了。
好在采暖设施能用,云锦将所有的空调,暖炉,暖气打开,屋子即刻变得温暖。
云锦将凝馨安顿好,互道了晚安便想出门去。
大妈。
凝馨恰在此刻出声,阻止了她离去的脚步。
有事?
云锦停下来静待下文,皙长的脖颈在暗影里回转出优雅的弧度。
能告诉我母亲的事吗?她为什么要死?
凝馨犹豫着,吞吐的发问。
云锦长出了一口气,却将最深的叹息咽在腹中,很少流露出悲喜的眼眸里多了一丝辛酸。
关于洛松花的一切在陈家是个禁忌,凝馨懂得,所以这些年从不提及母亲,现在开口需要莫大的勇气。
云锦考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艰涩的对凝馨说了声抱歉。
她告诉凝馨现在还不能,但保证等凝馨长大些,对生活有足够了解和认知的时候,将母亲的事儿讲给她听。
您保证所说的不是借口?
凝馨盯着云锦认真道。
云锦故作镇定的回答,我保证。
凝馨先是定定的看着云锦的眼睛,之后缓缓的将目光下移到她的左腕。
见云锦正用右手指肚摩挲着沉香手串时深深的失望了,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一寸寸灰败下去。
大人不该对孩子撒谎,不管我多大您都不会告诉我有关母亲的事。
凝馨说完也不待云锦反应,快速的将自己塞进被子里,翻身面朝墙壁一侧躺好。
闷闷的说了句:我要睡了。便再无动静。
云锦想跟凝馨解释却觉无从说起,那些事儿说来话长又极为复杂,真不知道要取哪段来讲,或是从何处讲起,只得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云锦下了楼,神情萧索的站在大厅中央,环顾这座曾经熟悉的房子,感受不到丝毫亲切,有的只是深恶痛绝。
云锦知道不该回来,睹物思人,回到这儿会让她想起很多,今夜注定无眠。
她穿过大厅走向自己的书房,推开门径直走到书桌后面的椅子前坐下,拉开了第二层抽屉,将它抽出来放在桌子上。它比上下层的抽屉短些,因为在那后面有一个暗匣,她按下密码锁,暗匣自动弹开。
云锦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取出东西的同时也取出了她的回忆。
东西不多,一套独缺指环的铂金首饰盒,几张出版于七年前不同日期的《冰城早报》的报纸,拍摄于松花江边被一剪为二的合影照。
照片里的男人每一张都微侧着头看向身边人。
因为侧头的缘故,男人的鼻梁更显高挺。
也因为侧头的缘故,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瘦削的脸颊,和在高颧骨衬托下有些塌陷的腮。
云锦记得曾经点指过那个地方,说那是大大的酒窝。
如今那人已不知去向,指尖相触时传递的酥麻快感亦烟消云散了。
云锦将逐一摊开的报纸,每张都翻到有众信企业报道的那一页。
目光落在报纸上,思绪缓缓的飘回七年前那个乍暖还寒的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