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到人那刻意流露出真挚和无辜的眼神,他也懒得再继续问了。意大利语发源自拉丁语,确实有这么一说,但据他所知,无论是单词,还是语法上,其实都有不少区别。当然这样的区别相比英语和拉丁语这种差别实在是要小多了。
但这绝不意味着,认识意大利语的人就能够轻而易举读懂拉丁文的书!不过事到如今,与其指望那些通译,确实还不如指望这个混到大明一游的金发小子!
因此,张寿没有浪费时间,而是起身走到学厅的书架前,把之前陈永寿第一次离开去找人时,他带着陆三郎等人整理到书架上的那一车书籍中,有意挑选了一本出来。当然,由于这一批书虽然不是羊皮书,却也是有些年头的书籍,所以他特意戴上了一双薄薄的丝绢手套。
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金发少年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等书送到了自己跟前时,他竟是二话不说直接伸出了双手。然而,他并不是接书,而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张寿手中那手套,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也要!
张寿不禁被人这明白无误的要求给逗乐了。他哂然一笑,没有脱下自己手中那手套,而是回到书桌旁边,拉出一旁的三格抽屉柜中最上头的一格,随手又拿出了一副丝绢手套。等再次起身来到金发少年面前时,他就把手套递了过去。
这一次,金发少年几乎是飞快地将手套抢了在手,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他一面戴上,一面啧啧称羡道:“居然用丝绸做手套,这里真富有!在我们那里,没钱的女人会省下钱用丝绸做手帕,出去的时候掏给人看,而最有钱的女人,她们用丝绸做裙子,做衣服。”
“尤其是那些有图案的丝绸,哪怕用金币铺满这些丝绸都买不到,要堆满才行。”
说堆满这两个字的时候,正在努力戴上那副丝绢手套的金发少年,做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仿佛是再说得一座金币堆成的小山才够,而对于这一点,张寿只是呵呵一笑,继而就冲着人努努嘴,示意小家伙翻开书看看。
见自己的话明显没有达到吸引张寿注意力的目的,金发少年只能悻悻低头翻书。然而,他的眼睛看似聚精会神地集中在那漂亮的斜体文字上,但实际却在一心两用,绞尽脑汁想脱身之计。
对于一个私生子,而且并不是贵族私生子,而是寻常富人的私生子来说,教授五花八门各种知识的家庭教师是绝对不会有的,而他能够读书识字,已经是非常大的幸事了,因为他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而且父亲真正的妻子也对他不错。
所以,拉丁文这种东西,他虽然早就下决心去学习,但也只是列在计划之中,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书好似是自己一直很想读的那本!他努力辨认着书上那一个个单词,竭尽全力地琢磨分辨其中的意思,一下子忘了身边还有个张寿。
毕竟,对于家里那些据说已经有些年头的老书来说,哪怕父亲一直都把他当成是家中的正式成员,他却也没怎么看过。这些上了年头的宝贝,并不像是纸张越来越便宜,书籍也渐渐能够走入小康之家这些年印出来的廉价品,而是羊皮书的代替品。
所以,烫金奢华的封面,厚实挺括的纸张,这都是他从前看的那些书无法比拟的。那不是无病呻吟的诗集,也不是什么内容空洞的所谓哲学,又或者是什么三流文人的故事,而是真正的知识。
哪怕看不懂,或者说只能凭借琢磨出来的单词看懂一点点皮毛,但这并不能阻止金发少年贪婪地继续往下看。直到……一只手突然遮挡住了他的视线,隔绝在了书和他的眼睛之间。
金发少年勃然大怒地瞪了过去,可当接触到那淡然的眼神时,他方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这可不是在家里,如果被父亲发现偷看他当成传家宝似的书,那么顶多就是他被按倒了在地狠狠揍一顿,可这是在异国他乡,自从他一时好奇偷偷溜上船,希望看看所谓东方国度到底在哪儿之后,他的性命就再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此,金发少年立刻藏起了自己刚刚流露出来的愤怒,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惶恐。这也是他平时应付父亲的不二法宝,毕竟,哪怕是个私生子,但对于没有任何其他子女的父亲来说,这一招往往能够让他逃脱大多数责备,甚至赢得那位母亲的同情和袒护。
如果张寿真的只有外表看起来这么大,那么兴许就真的被这小家伙给骗了,问题是他两世为人,对于这个身世来历完全不明的金发小子本来就抱持着深深的好奇,所以当然不会错过自己做出这一动作之后,对方这一闪念间的情绪变化。
又或者说,他发现了,这小子真实的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惶恐,而是……懊恼?也就是说,这书哪怕确实是人那位富庶老爹的,但这小子也没看过,即便很感兴趣?
于是,他好整以暇地问道:“看了这么久,你能告诉我吗,这是什么书?”
金发少年如释重负,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继而昂首挺胸地说:“这是古希腊非常有名的著作,它叫Σtoixe??a!”用非常快的语速说出了这个单词之后,他低头看了一眼张寿那只依旧没有挪开的手,声音沉闷地说,“很多有学问的人都说,它记述了世界的真理。”
“原来是欧几里德的Σtoix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