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我说萧时景这乱臣贼子被皇上下旨砍了脑袋……”小丫鬟见她越发骇人的脸色,只说了这一句便不敢再说下去,赶忙拉住了一同闲话的另一人,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像是身后有追逐的恶兽。她们却不知道那头身后的母兽听到话时瞬间的衰颓,失去了所有的气势,如同被狠狠拔去了利齿锋爪,血淋淋,又是痛彻入骨。
裴阮呆立在原地,半晌,她扶着桌的一侧,稳住身子。
她低低的笑着,“乱臣贼子……他怎么会是乱臣贼子 !他毕生宏远便是要做国之良将,又怎么会是乱臣贼子! ”抬起的脸上满是泪痕,全然是不相信。
淌下的泪水将脸上浓艳的脂粉冲刷出了道道痕迹,媚俗而狼狈得令人发笑,又是可鄙又是悲哀的模样。她笑得不能自抑,咧开的嘴像是合不上了。
然后像是笑得累了,她蹲在了地上,许久没有声音。裙摆垂落在地,衣边绣上的花瓣纹样沾染上尘埃,她也顾不上。
那个人紧系着她的过往,也一如既往地牢牢牵绊着她的所有的当下。四月如是想着。
“荒谬!”她哭叫着,像是因着不甘而暴怒的母兽,骤然起身用力地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挥落而下。
杯盏皆落,声若惊雷,而后是一地狼藉。
四月看着眼前的裴阮痛哭的样子,她从未见过阮阮这样直白而强烈的孤绝哀恸。
而她像是个不曾经历的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一切,有着陌生的局促感。
四月走上前,俯视着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的裴阮。想要给予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呐呐地唤了声,“阮阮……”
“她听不到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眼前的画面如同镜花水月,此时仿佛被猝然惊动,掀起褶皱的波纹,下一刻化成了一面水镜,将四月的样子分毫不差地映在其中。
四月的手顿在半空,而后收了回去。迷茫地四望,奇异的并不对这一切未知感到恐慌。“你是谁?”
“裴阮”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轻柔,她笑了笑。
“嗯?”四月越发疑惑,有些不解这个女子为何要唤自己的名字。
“我的意思是,我是裴阮。”女子耐心地回答,“我就在你面前。”
四月闻言,防备地后撤半步,她现在才注意到眼前的水镜里映出的人像。她原以为这只是将自己的样子映出来,此时仔细看才发觉水镜中的人,像她却又不是她。
四月琢磨着女子话里的意思,脑中隐隐抓住了什么,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若镜中的人是裴阮,那她又是谁?四月陷入了难解的困惑。下意识地想要质疑镜中女子的话,可是……
她恍惚地望着镜中温柔浅笑的女子,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或许这个人说的是真话。忍不住迈开脚步走上前,抬手想要触及眼前的人,却只触摸到冰凉平整的镜面。
一模一样的脸,笑起来的弧度都是一样的,竟不知她是镜中幻像还是真实存在,如同镜里镜外是两个空间,她们隔着一道屏障,近得仿佛能够触碰到对方的呼吸,可又仿佛是遥不可及地在两个世界里彼此陌生地相互窥探。
“那,我是谁?”四月向女子问道,若是真如女子所言,那么世上已经有了一个裴阮,自己又是谁?
“你发现不同了吗?”裴阮笑得温和,看着她迷惑的神情,却没有回答这个疑问,转而抛给她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但并没有期望着她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我在那时候选择了离开他,”顿了顿,“而你,选择了留下他,跟着他回了京城。”
“刚才你见到的就是我曾经历的那一世。”裴阮的神情依然温柔带笑,只是眼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陡生怆然。
“嘀”“嘀”
随着裴阮话音落下,四月又听到了一开始那奇怪的声音,原本昏沉迟缓的头脑骤然间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打开了闸门,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往脑子里头灌,带着强烈的排斥与不适感。
她蹲下身,双手死命地捂着疼到仿佛快要炸裂开的头试图减轻一些疼痛,牙齿紧咬着下唇,克制着没泄露出一丝痛喊声。
裴阮隔着水镜站在她的面前,看见她突然痛得跪坐到地上,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像是缓了过来,才担心地开口询问,“你还好吗?”
四月缓慢地站起身,“没事。”她的脸色苍白,只是目光却已然褪去了无措迷茫,变得镇定。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什么人。
她确实叫做四月,是来这个世界为裴阮实现心愿的人,只是因为裴阮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么做,才叫她抹去了所有属于自己的记忆,经历了这一遭。
四月直起身,整理着脑中多出的大量的记忆。
裴阮的父亲乃当朝宰相,本该富贵荣华,却因皇帝猜忌,迫于无奈携妻女归隐山林。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也安逸,因此裴阮经历这样的人生起落也并未觉得有何不满与沮丧,后来在山村中认识了与他们家比邻的萧家小哥哥,也就是萧时景。
萧时景父母敬重裴父才学,请了裴父教导萧时景,再加上两人时常出海行商,便将萧时景寄养在裴家,后来海上不幸遇上天灾,两人都葬身大海没能回来。消息传到了山村后,裴家夫妇得知此事,因着怜惜萧时景年幼,便接了他,待若亲子,放在身边细细教导。只是他并未像父母期望的那样考取功名,待他十六,萧时景舍了从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