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苏谷南仍有六谷,入夜之后,一辆马车从最南边的一谷缓缓向北行来。
车舆之内,是一个背脊凛凛、身高臂长的人,他眨眼很慢,每一次都仿佛经过思索之后才睁开,他的眼皮很红,闭上的时间又很久,像两个印记一般出现在人前。
司岩昊摘去在潇国一直佩戴的头冠,现出黑而发亮的长发,那件水纹官袍也被脱下,换上一件青衫和大猷传统的白色毛肩。
对于墨苏谷,司岩昊极为熟悉,那里堪称是他对大雍的启蒙,此行大有一种“故地重游”之感,但是今夜他却觉得陌生起来。大猷夜姑舍弃最后的筹码邀他此行,再加上那里有相识多年的友人,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司岩昊不由在想,会不会是三年未见墨苏歧捣鼓出来的事情?但想不通的是,墨苏歧怎会与大猷夜姑产生关系?
就在司岩昊百思难解的时候,伴着一声长嘶,马车陡然立定。
“司王!有人伏击!”
司岩昊甚至连车帘都懒得掀开,从齿缝中崩出一个字——
杀!
但司岩昊俨然低估了此次伏击的实力,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依旧刀锋不绝,随从已被斩杀殆尽。
刹那之间,司岩昊一掌断开桌子,将一把青色重剑探在手中,随即他将车舆之顶旋开,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火焰迸发天际!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火焰迸天的刹那,无数打扮奇形怪状的人冲驰上来,他们手中没有兵刃,有的只是蛇蝎与身后的狼群。
再过半个时辰,周边终于静谧下来。
“司王,是三生古坞的杀手,这七葫芦谷设伏众多,此行还望司王三思!”
“走吧,我们只是趟路罢了,他们真正要杀的不是我。”
……
深夜,墨苏谷。
最伟的三棵古枫之间,藏着一座木屋,说是木屋却也不甚贴切,因为它没有顶。
这里的造型很奇特,有着很厚的“木墙”,看上去它有二层,实际上只能顶穹而立。不过此地景色颇是难得,三棵古枫硕大的枝叶与夜空似有灵犀,映下的光、翻转的色总是与别处相异。
司岩昊重步而来,此地有些熟悉,但又一时难以想起,或许他的经历太多,刻骨的也就太多。但不明为何,今日总在熟悉与陌生之间盘旋又盘旋。
一边是墨苏歧,另一边却让他戒备,“若是与岐公子相见,断不会惊动大猷夜姑,约我至此的定是阁下了。”
四目相对,司岩昊凝定古扬,熟悉与陌生再一次萦现出来,镇定如他也不由眯了眯眼。
“在下古扬,拜见大猷司王。”
古扬的声音更让司岩昊沉凝,奇怪,太奇怪了,那种感觉如梦一般,一个个触角在无限延伸,有的探进现实有的深入更远的迷惘。
不过司岩昊没有凝滞太久,而是在蓦然间睁大了眼睛,内心猛然翻动,“谁?古扬?!”
这天下的弄权者,人人都有自己的谍报网,司岩昊岂会不知古扬之名。不仅如此,放眼整个大雍,古扬乃是他最想见的三个人之一。
如是看来,夜姑所言不虚,此见之人既是意想不到又会大喜过望,最重要的是,他能解答自己的困惑。
东土强人不可妄测,但拿整个西土来说,能剖开的似是只有这个人了。司岩昊深知,越是大名鼎鼎越容易夭折在这乱世,暗中发育让人不知不觉,待到觉察时已是飞龙升天,才是乱世强人的发迹之路。
“洛国古主司,久仰久仰!”
“司王客气了,你也可以称我为云生。”
云生!司岩昊的内心噔的一声,脸上都险些没能遮住,他终于明白了那种熟悉与陌生糅杂的感觉。十五年前,此时此地,三人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一旁的墨苏歧暗暗吃惊,云生是古扬那时的一个代名,他本以为这会是最后的杀手锏,不曾想事情丝毫未谈,他却一抖而干。
司岩昊蜕去了威重,像看古董字画一般观察着古扬,不得不说,这期间让他吃惊的地方太多了。他永远记得当年云生的样子,那如同刚从地狱走出一般的冷厉,作为同龄人却不敢与之对视。
更让司岩昊刻骨铭心的是他当年的言辞,他的思考他的见地,如同苍鹰俯视天下,那时的他便有如此灼见,现在又当如何论之?
古扬就是当年的云生,意味着他在最早的时候便看透了自己大半,司岩昊开始不断回忆,在想是否在那时便交了底?可有年轻时候的口不择言?可惜他都已想不起,他能记得的也只有云生当年的一些话罢了。
司岩昊倏然有些后怕,这十五年来天下的动荡、大猷的走向,这位洛国的主司到底在其间充当了什么?
墨苏歧从未见过这样的司岩昊,他有些失了神,甚至有些失态,云生二字竟让他乱了阵脚。墨苏歧忽然发现,十五年里古扬一点没变,他还是那个极度掌控、不怵一切的古扬。任何高高在上的存在,他总能找到与之平视的办法。
当年的云生现在沃野千里,但司岩昊也已不是当年的司岩昊,他是北炎的毕达呼、是洛国的牧青主,他执掌一域岂会惮于一时?
“你可是洛国的说客?”
古扬微微摇头,缓步走到墙角,那里置着一支三尺余长的大毛笔,旁边是一个盛满水的盆子。
古扬移步过来,毛笔蘸水、执笔而画,地板上逐渐现出整个大雍的轮廓,随后便是东原、西渚、南屿、北炎四境之地。
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