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殿,天地入冬了。
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王位上。他与平时没有任何变化,头不佩冠,只有一根青玉簪,发丝没有一毫纷乱。他依旧握着那枚拳头大的紫色水晶,像平时一样缓缓转着。
还是那身紫衣,纹着半只鸾鸟,只见头不见尾。甚至连他的神情也如曾经古井不波,透出一种厚重,不纯净也不复杂,他很坦定,一直如此坦定。
只是他的脑海,像猛摇的万花筒,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无数的声音都在告诉他,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愤怒。
贼人窃国,无力诛之,千年基业沦落至此,若得回头必要将其粉碎成齑,以泻这咽血之怒!
惭愧。
身体发肤尚不能弃,更何况这祖宗留下来的千年基业,无颜见先祖、无颜入宗祠,此劫万死不能赎。
后悔。
悔不该杀那贼子万次,该是何等的糊涂才让野子变成栋梁,更让他挺起四季,为自己摹画春秋鸿图。
困惑。
那董中燎究竟是谁?那四王典中究竟藏着多少不为自己所知的东西?许多事在先王时代、先王之前的时代便开始蓄谋了吧。
但这些都不是此时真正的牧青主,这些情绪一一浮现,但都在转瞬间消匿无形,因为他知道这些都已没有了意义。
这位王上,最在意能拿在手中的东西,即便在他要失去全部的时候,他仍然在意自己还能得到什么。
他活着的时候是霸道的占有,死后也不能容忍这天地与他无关。
王宫之外,震天的喊杀声,终于遮去了胡乱的心思,让人开始直面身边。
不明为何,洛英殿的牌匾总是挂不好,牧青主记得他第一次见鲁奇吉的时候,这大匾就被劈落过,还被那崇烟柱石不偏不倚踏了一脚。
今夜明明只是些喊杀声,竟也把牌匾给震落了,奇也怪哉。那走进之人,像极了那时的鲁奇吉,也是一脚踩在了“洛”字上。
除了牧青主,所有人见到他恐都要惊出声来。
沉静内敛、清瘦如竹,他目光微微下探,看着不远处的地毯,不知为何而沉溺。
他竟然是安和栩!
“崇烟第七,‘隐谲’孑羽就是安和先生吧。”
“先谢洛王不杀之恩。”
“王之将去,谢意难达。我不杀先生,乃因西土大势难测,不知今时看来,先生做何感想?”
“安和已经想象不到比这更糟的局面了,不过这只是对大炎和洛国来说。不瞒洛王,那乱荡风言本非大猷所察,一切都是那深渺之人的提点,可恨我大猷只看到前方之光,未觉身后之暗。”
牧青主挥了挥手,“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此时与先生相见,本王有两件事相托。”
“洛王请赐。”
“牧勋眼疾又犯,不知有几分复明的可能,本王希望先生能将他带到北炎,但求宽宏以待,即便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也请保他一生无虞。”
安和栩垂目躬拜,“洛王放心,安和与勋公子熟识在先,定不负王意。”
牧青主却摇了摇头,“本王不敢用交情去赌勋儿后面的经历,安和先生贵为崇烟柱石,心中应有自己的丈量吧?”
这样的话,安和栩却是有些听不懂了,“安和自有丈量,还望洛王明言。”
“这第二件事便是第一件的筹码,安和先生知悉之后,还请记得那第一件事的托付。”
旋即,牧青主悠悠东望,“千年里,天剑阁为东西惟一的关口,但雍古三关的出现让本王产生怀疑,这座烟云山脉是否还有其他的通道。我翻阅了古时掌刑司的口供卷宗,在一些从东土逃亡而来的人的资料中,发现了一个重合的说法,叫做‘平宇七斜谷’。”
安和栩陡然皱起眉来,如若烟云山脉有七道东西可通的关口,那么大雍的东土西土焉能像现今这般隔绝?他更是在瞬间便领会了牧青主的意思,这西土已经乱到如此地步,更是一切都在某个人的轨道中,事情之所以如此“称心如意”,与这种隔绝关系巨大。
现今,大炎被驭兽族一路驱赶东进,正是需要撕开一道新的口子,让东土强悍的楔国、栾国介入西土。退一步讲,一旦大炎得知这“平宇七斜谷”的所在,他们甚至可以选择先行为东土助力,大雍东西大战之时,何尝不是大炎的机会?
牧青主缓步踏前,来到安和栩面前的时候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安和,你我都是失败者,我大洛分崩离析,你大炎被长途追袭,但这不是结局,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来得及总结。那古扬不是没有弱点,他不了解东土,当那里的人腾出手来,他便没有闲暇再去顾及大炎和大猷,你可明白?”
“王思深绻,安和受教。”
牧青主看向殿外。
是王的鼻子不灵了吗?缘何这宫墙之内都是铁锈的味道?一粒一粒附在鼻腔里,王快要不能呼吸。
是王的眼睛被遮蔽了吗?刚到子夜,天就这么黑了?王宫的灯罩才换过不久,怎么掰着眼皮也看不见那灯芯呢?
王的耳朵似也有些不受使了,风水师总说,王宫所在之地风不转角、水不弯流,上风吐纳、上水蓄盈。可那嗡嗡嗡嗡无时不在吹的阴风,它是要攀上高墙撞到了什么,还是要冲出囹圄被什么困住了,听上去好穷困。
柔软的人才会触景生情,这不是人们熟悉的王。
忽然之间,许多火箭向王宫射来,到处都在逃窜。
牧青主脱下鸾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