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当古扬看到手中书信的时候,全身都抖了起来。
一旁的太史瑜、裴紫迎都是深目炯炯,看着眼前古扬的样子,那双眼睛像随时都要夺眶而出的尖刀。他把手中的纸张攥了又攥,露出大块大块尖利的骨白。
这字迹与当年还在三生酒馆时那封“小圆山大捷”一模一样,那是风林儿平生的第一场胜仗,连“家里人”都没有讲,而是最先要与古扬分享喜悦。
风林儿注定是一个古扬永生都不会忘却的人,因为在自己最孤独最苦闷的时候,他就是自己的开心果儿,每天看着他搬下搬上那两盆紫瑶堇笨拙的模样,笑意发自肺腑。他让一个冰冷深沉的古扬,体会到些许的人情冷暖。
大雍的古扬认为一切都没有平白无故,这个小精灵带给自己的东西,他也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尤其在看到他的天赋后。
于是在当年在三生酒馆,古扬尽可能培养风林儿,他还示意顾九州教他如何去看这天下山河,还拉着他的小手一次次走在碧洛城的大街上,想吃什么便给他买什么。
从军之后,古扬用望月楼三部的弟兄在战场护他无虞,即便在南屿做出那样的事,古扬的内心也是唤他“林儿”,而不会加一个冰冷的“风”字。
其实早在当年借兵太史瑜去与董中燎商谈的时候,古扬便觉到了风林儿的异处,只是与大多数人一样,那些可能会让自己痛心的事情,虽然很重要但还是不愿多谢。
古扬自来大雍,没错,他处处猜忌别人,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的,为此不惜人格、不惜代价,但他自问对风林儿没有任何对不起。
可这,换来了什么?
风林儿的这一步,真正触到了古扬的底线,让他愤怒,大雍十八年没有过的愤怒!
攥是攥不灭,古扬将那书信舒展开来,随后狠狠撕扯,直到扯不动,散落了一地的纸屑。
“老七!”送信而来的正是木龙士,立在一旁一直战战兢兢,古扬的这种情绪他很熟悉,但含义天差地别。
坦白来说,当年栖霞岛他时常如此,尤其在军旅生涯之前,他看这个不对眼、看那个太嚣张,动不动便要攻人家府邸,把那些奸恶小人拖出来示众,当然是他以为的奸恶小人。
当年鲜衣怒马,随时都能怒从心头起,而今半步不惑,此怒便惊天骇地。
古扬此怒,木龙士最是明晓,费劲千辛万苦,战马耗死万匹,从南疆而来的辎重终于运达,就在天棱城南五十里。可就在这时,风林儿率部困住了官三曲之部,大军锁死了辎重,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封书信。木龙士不用细想也知道,风林儿意欲以此相胁,达成所需的条件。
木龙士心知,古扬之怒不在什么条件,而是这个时机。
这是什么时候?三四百万大军攻守一城,要决出这天下归属。
这是什么时候?古扬费劲一切调动辎重,却被一直以为的自己人横刀拦截。
这是什么时候?此间面对的首孟三变,瞬息之间都能改变战争结局,怎还换来辎重明明在前,反而要期待对方迟滞?
古扬一脚踢飞眼前的桌子,露出一个长匣,震开盖子之后,漆黑的画穹静静躺在那里,“备马!”
“老七!”
“古帅!”
众人拦阻,尤其是裴紫迎,此景越发让她觉得这眼前人是个疯子,单单看了一封信就这般任性不顾全局?
木龙士惶惶上前,如若古扬亲赴,便是到了风林儿所辖之地,届时岂能有纵余之地,现在隔空相望,即便见面也当是两军之见才是稳妥,“老七,切莫冲动,他控制了那里,三曲的兵实在……”
不等木龙士说完,古扬擎住画穹,阔步便要出帐。
好在此时,一袭蓬发彩衣人抱剑挡住了古扬,木龙士暗暗舒了一口气,他的话或许古扬不听,侠客这个他江湖老伙计的话,总应是有些分量。
“侠客,快拦住他!”
“备马,两匹!”
侠客冷冷然盯着木龙士!
木龙士一拍脑门,“你们、你们啊!”
立时间,裴紫迎快步上前,“古帅,不论此间何事,你之安危关系重大,一切不如看看对方动向。”
古扬一语不发,太史瑜缓缓站了起来,目定古扬背脊,“此去需多久?”
“入夜之前,必返。”
“保重!”
古扬画穹落肩,步履坚定走出军帐。
裴紫迎直勾勾看向太史瑜,“莫非,将军古帅你们都是江湖人?”
“江湖人哪有这样的胆量。”
裴紫迎内心长呼,叹道:“我是如何就与你们为了伍?”
太史瑜笑了笑,“别说什么江湖朝堂了,其实事情简单得很,他只能这么做。”
“你这又是什么话?”
太史瑜凝向帐外,“没有时间了,等不及你说的观望,既然大家都在险境,他葬在别处还是此处,又有何分别?”
“你还真是年纪大了!”
……
快马迎风,古扬侠客同列而行,侠客不理那满心阴郁的古扬,自己反倒颇是乐呵。此情此景,像极当年那“小风嗖嗖、小酒悠悠”的浪荡时日,那时的古老七酒快人快马快,放声一吼千人应、随地一倒万人扶,可真是羡煞万千少男少女。
古扬也留意到了侠客那副欠揍的表情,“一次都没赢过我,好好收拾收拾表情。”
哈哈哈!侠客大笑,“古老七,我要是说从你这话里觉得你一点没变,你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