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峰为人虽然并不古板严肃,不过身为父亲一向很有威严,从未在小辈面前说过这些,纪又涵抬头看他,既诧异又新鲜。
“那时候知识青年都要上山下乡,我去的是云南一个叫泸水的地方。那里有气势磅薄的怒江穿绕而过,还有神秘美丽的神仙湖,湖水会随人的声音不断变化。风景美是美,天蓝的跟宝石一样,水绿的跟颜料似的,可是照样没东西吃。我饿得狠了,就去偷老乡地里的玉米,被人家姑娘抓了个现行。那姑娘心地好,不但没告状,还送了我两根玉米。我也没客气,当着人家面就啃完了。那里住的都是白族人,大概是水土关系,姑娘们都长得肤白貌美,穿着蓝布裙,戴着银首饰,淳朴善良。那姑娘此后常常接济我一个土豆两个红薯之类,有一回过节送了一碗糙米饭,里面埋着一块肉。”
纪又涵听的入神,见他不说了,不由得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江城了。”纪晓峰唏嘘,“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都快忘了。年轻时的狂热冲动终究会退去,最后还是少年夫妻老来伴。”
纪又涵明白他的意思,倔强地偏过头去。
纪晓峰语重心长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一时情爱迷了心智,人生在世,不只有爱情,还有责任、理想、自我价值的实现。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勇敢坚定地走下去,不要回头,不要畏惧,大步前行,方不辜负到这世间走一遭。”
纪又涵用手挡住发红的眼睛,沉默听着,纵然如此,到底意难平。
纪又涵不知道怎么跟沈星乔说,前几天他还信誓旦旦保证两家很快就会取消联姻,转眼就要订婚了。他曾去看过戒指,畅想过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早上沈星乔叫醒他,早餐有他喜欢的煎鸡蛋,还有他不喜欢的水果蔬菜,总是唠叨他挑食对身体不好,每次都逼他吃完。然后两人去上班,晚上有时间就自己做,嫌麻烦就在外面吃,吃完还可以顺便看个电影,生活平凡又幸福。可是现在,这种畅想全成了虚幻泡影。
纪又涵一天一天拖着,一直拖到不能再拖。有时候他真希望世界末日来临,这样他就不用亲口说出这个残忍的消息。
11月15日下班后两人约在公司附近一间茶餐厅见面。沈星乔神情平静,像是有所准备,问:“你爸的病怎么样了?”
“过两天去北京。”
两人默默无语,好半天没人开口,各自埋头吃东西,气氛沉闷凝重。
纪又涵一句话如鲠在喉,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我要订婚了。”
沈星乔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如何惊怒,只是问:“什么时候?”
“明,天。”
沈星乔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没动,仔细听才能察觉呼吸粗重了许多,好半天说:“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纪又涵脸色一白,轻声说:“家里的意思是先订婚稳住局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沈星乔把手里筷子往桌上一丢,一只筷子滑下餐盘,滴溜溜滚到地上,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纪又涵蠕动着嘴唇,欲言又止。
“你要我继续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跟你在一起?”
纪又涵神情黯然,“你知道我从未这样想过。”如果可以,我宁愿舍弃一切,哪怕一无所有,哪怕遭人唾骂,哪怕万劫不复,只要还有你,可是我不能。
沈星乔看着他,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他没有错,她也没有错,也许这就是命,明明相爱,却不得不分开。
她再也没法待下去,砰的一声站起来,拿了包要走。
“星乔!”纪又涵坐在那里,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哀求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沈星乔只觉五内如焚,忍了许久的眼泪滚落下来,没有回答,头也不回走了。
她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秋风瑟瑟,落叶萧萧,裹紧风衣还是觉得冷,无处不在的冷,穿过风,透过空气,钻进皮肤,无孔不入向她袭来。
黯然**者,唯别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