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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背脊一瞬发麻,倒吸一口凉气。
“你在说什么?”她试探着开口。
完颜亶托腮望向七娘,一双眸子天真又明细。像个孩子,像个好学子!
“谢七先生果真姓谢吧。”他道,“是汴京人士。”
七娘紧握上桌角,默然不语。
因着完颜宗廷给她的身份,金人皆以为她的汉学造诣是因着长居宋地,又在宋地长大的完颜宗廷身边。
可完颜亶知道不是。
月余的朝夕相对,读书论文,他再清楚不过。
眼前的女子,若非书香氏族的家学渊源,耳濡目染,断不可能在这个年纪便有如此造诣。
还有那分汉人世家的气度,是掩不住,也学不来的。
此前她说自己汉名姓谢,完颜亶连日思索,已猜出几分。
大宋还有几个谢家?
而她排行第七,谢七娘,那可是入过大宋太学的小娘子!当年好大名声!
况且,她文风本有太学之气。种种迹象,再错不了了!
完颜亶看七娘一眼,接着道:
“先生家学深厚,是汴京谢氏之后,谢七娘子,谢蓼。”
谢七娘子!
谢蓼!
七娘紧咬着牙。
自来金国,她是多想听人这般唤她。可此时听来,心却猛地悬起,没个着落。
完颜亶又道:
“不知学生所言对不对?”
七娘深吸一口气,再争辩搪塞,也是挨不过了。
完颜亶既知她身份,却并未直接告与金主,而是同七娘摊牌。看来,他并不想要她的命,而是,留了商量的余地。
七娘缓了缓心神,方道:
“你何时知晓的?”
完颜亶咬着笔,抬眼望天,道:
“近来朝夕相对,渐渐也就猜到了。”
他又转头与七娘相对:
“不过先生别怕,阿亶不会告诉旁人的!”
“条件呢?”七娘不敢放松。
一时间,书房安静得可怕,落根针亦能闻见。
“什么条件?”完颜亶一脸茫然。
七娘笑了笑。
这孩子心细如尘,聪敏非常,这会子跟她装傻呢?
七娘道:
“你替我隐瞒,我不想欠人情。故而,我们可以谈一谈。”
话音刚落,她又有些窘迫。
眼前之人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自己年已十八,却这般正经地与他谈条件。
这场面,好生怪异!
可这个孩子,她不能掉以轻心。
谁知,完颜亶竟哈哈笑起来。他捂着肚子,前仰后合。
“谢七先生,”他笑道,“你这般正色的模样,真有趣!”
七娘面色一僵。
黄毛小子,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也敢打趣她!
七娘看他一眼,不苟言笑:
“你什么意思?”
完颜亶又笑了一阵,方才收住。眼下的神情,又不像个孩子了,还隐有几分威严。
他道:
“去皇叔那处参先生一本,对我又没甚好处。”
七娘愣然。
完颜亶接着道:
“先生如今带我念书,你死了,阿亶跟谁学去?”
这句话,又像是孩子的撒娇了。
不待七娘答话,他又伸出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只听他道:
“不过,据靖康年的记载,先生应是于谢府殉节而亡。”
他又看向七娘,上下打量一番,点头笑道:
“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七娘蹙眉望着他,并不言语。
这算什么后福?
流落敌国,沦为完颜宗廷侧妃,如今还给这狡猾的金人小子做先生!
七娘一时火气上来,许久未发的贵女脾气倒显露了半分。
“小子!”她厉色道,“少跟我贫嘴!好歹我比你多吃几年饭,多念几年书。谁教你不阴不阳地说话?有话直说!”
被她一吼,完颜亶却有些委屈。
他撇撇嘴:
“谢七先生说不好,那阿亶日后不这般说话了。先生莫要生气,阿亶认真改文,做个好学生。”
话音刚落,完颜亶咧嘴一笑,又执笔伏案。
似乎方才说的,不过是寻常小事,不足挂齿。
可七娘却心头悬悬,久久不能平静。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光景,屋中安静至极。七娘的目光不曾离开完颜亶,也毫不避讳地审视打量。
这孩子究竟想要作甚?
他的言语模棱两可,似天真,又似心机深沉。
七娘懊恼又不安。学问之上,她早可以独当一面。可人情世故,终究还是逊人一筹。
她一咬牙,也罢!自己想不透,问总要问清楚。不明不白地担心,算怎么回事?
刚要开口,迎上的却是完颜亶一张笑脸。
他举着修改后誊抄的文章,只道:
“已修改过。先生掌个眼?”
七娘眼下哪还有心思看文章?
她一把夺过,正色对他:
“你同我讲我的身份,究竟是何用意?”
完颜亶一愣,转而又笑起来:
“谢七先生还在揪心此事?”
他摇摇头,亦换了正色:
“先生莫要多心,阿亶讲出来,确无恶意。咱们师徒一场,阿亶希望以诚相待。”
七娘一时语塞。
完颜亶又道:
“若说有甚私心……唯一的,也只是让先生有所顾虑,不会丢下阿亶不管。”
丢下他不管?
甚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