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书房虽也有丫头,可同行的阿珠还是亲自伺候着七娘。七娘又换过一盏茶,独坐在陈酿的案前,惯了的鸠占鹊巢。这屋子几乎日日来的,瞧来瞧去,倒没什么稀奇。只是窗前的翠竹已然枯了,覆上一层淡淡霜雪,颇得韵致,如画一般。
时日过得真快,陈酿来汴京时,正今年上元,也是一般的时节。那时酒楼初见,他一身细布棉袍,对她千般看不上。可后来,他却意外成了自己的先生。他懂她纵她,会跟她说“无妨”,会为她的小秘密守口如瓶。
转眼经年将过,陈小先生成了她的酿哥哥,她从谢七娘子成了他的蓼蓼。七娘为此而愉快,酿哥哥与别人确是不同的。
七娘转头望了望门边,还是不见陈酿身影。她也不着急,只静静地坐着吃茶,时而写几个字玩。她似乎习惯了等他,纵然独自无聊,也总能自得其乐。
“蓼蓼,你来了!”忽听有人唤。
七娘闻得,忙从窗边探出头去:
“酿哥哥!”
只见陈酿一身半旧袍子,罩件薄裘氅衣,风帽掩着髻,几本书有些凌乱地抱在胸前。他果然是从外边回来,天气冷,说话时还冒着白烟,因见着七娘,遂在窗边停下。
“快把头缩回去!”陈酿近前几步,又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七娘头上的雪,“下着雪呢!”
七娘听话地回到屋中,又奔至门边迎陈酿。她扶着门边半倚着,今日着了新制的桃花锦狐裘长袄,戴一串孩儿面珊瑚璎珞。
陈酿刚一过来,七娘忙殷勤地过去帮他掸雪。两个小丫头亦接过他怀中的书与裘衣。
“多日不见,越乖巧了!”陈酿牵着她往里面走,一边打趣。
他又见着自己书案上多了一盏茶,还有几张写了字的纸。他又问七娘:
“来多久了?”
“她们说,我来时酿哥哥刚出门。”七娘跟在他身后。
陈酿自于案前坐下,随手拿了她写的字看。
“纵我不往,子宁……”陈酿随口念来,却又猛地顿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是《诗经》中的句子,是她学过的,是他教的。
“你写的?”陈酿问。
分明对她的字迹无比熟悉,陈酿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她还是个小孩子啊,如何会写男女之情的句子?或许,只是信手写着玩?
七娘点点头,垂着眸子,也不说话,陈酿审视着看她半晌。屋中一下子便没了七娘的吵闹声,安静地有些令人慌。
正巧有丫头换了新茶来,七娘忙从他手中抽回那张纸,背在身后。她只道:
“酿哥哥吃茶吧!”
陈酿顺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小娘子有心事?”他道。
小娘子?怎又变成小娘子了?她不解地看着陈酿,方才还是“蓼蓼”呢!
七娘想起来,每回他这样唤,多是她惹了事,要正经地训斥了。可这几日,她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能给他惹什么事呢?
是她方才写的字不好么?还是,他知道她怨他?
“蓼蓼胡乱写的。”七娘把那张纸往案上随手一丢。
陈酿思索片时,莫不是王三郎?他与七娘自小一处长大,青梅竹马,若说有情,也未可知。前些日子七娘进宫去,便是“纵我不往”了;七娘回府后,又未见过王三郎来,可不正是“子宁不嗣音”么?
七娘偏头看了看陈酿,不知他在想什么,可别真生了她的气。
“酿哥哥,”七娘撒娇地拉着他的袖子,“我知道你忙着春闱,不该怪你不理我的。”
“不理你?”陈酿猛回过神,“这几个字,是写我?”
“否则呢?”七娘不解地看着陈酿。
陈酿舒了口气,笑着摇摇头。原来还是她孩童心性,这几日没工夫搭理她,这就瞎抱怨起来了。陈酿笑道:
“我左右是你先生,写酿哥哥,不该用这句的。”
七娘见他笑了,亦得意起来:
“别说‘纵我不往’了,我自回府,日日来寻酿哥哥,你还是‘不嗣音’呢!听母亲与二哥说,春闱有许多功课要准备,酿哥哥如何还日日出去呢?谁知是不是故意躲我!”
陈酿无奈摇摇头:
“这就没道理了。我出门,自然有我的事。你来得不巧,又要怪我!”
七娘也觉得自己霸道了些,她遂笑道:
“故而我今日守株待兔,可把酿哥哥等来了。”
“有事?”陈酿问。
七娘摇摇头,陈酿也只笑笑。她向来如此,没什么事也爱赖在他的书房,陈酿早已习惯,遂不再问她什么了。前阵子七娘宫里去,没了她在身边吵吵闹闹,还真觉出些冷清来。
“酿哥哥方才带回的是什么书?”七娘想起他回来时怀中所抱。
“自己看吧。”陈酿笑道。
七娘遂翻起案头几本半旧的书,大抵五六册的样子,有字有画,还有作注。有讲奇经八脉的,有讲药理病理的,都是些医书。
“酿哥哥看医书做什么?”七娘边翻边问。
“多看些,总没坏处。”陈酿道。
“四姐夫的医书脉案倒是多的很。”七娘想起她做御医的四姐夫薛仁。
陈酿点点头,又指着七娘手中的书:
“正是问你薛姐夫借的。前几日,我随他去了几回翰林医官院,倒是学得不少。”
七娘拿书掩面笑了笑:
“酿哥哥这还没做官呢!明年金榜题名,也是做文官,怎么先进了医官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