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令笛逊心生后悔的一件事,屠灭留州佘氏一族可能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件事情中的一件。当年他贪心之下一举攫取了留州,虽然短时间内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却最终因为不受留州人民待见,到后来唯有保持高压的态势才勉强将留州留在自己手中。
半年前,考虑到饶州与北狄的关系日渐紧密,反复思考之下笛逊将留州献给了北狄拨云大君,一边借此讨好北狄方面,另一边也算丢下了这个让自己负重不堪的包袱,少了些许掣肘。
他本以为留州至此便与自己撇清了关系,却没有想到今日闯进自家府中偷听议事之人,竟然口称来自留州,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的姓氏竟然是“佘”!
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地又细细打量了花恨柳一番,并没有看出对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觉得那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清冽。
“此话何意?”是与不是,并不是自己猜测便能猜出个结果来的。笛逊眼睛重新眯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
不过,他问完这句话后却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花恨柳心中暗骂一声“装模作样”,表面上却是一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仍旧冷冷地、毫不畏惧地盯着笛逊看,似乎他这样一直看下去,笛逊便会羞愧难当,便会掩面而逃,便会以死谢罪似的。
而这副表情看在笛逊眼里,却又有了另外的一层意味:他冷眼看我,暗含讽刺,想来是觉得我刚才的话是明知故问了……
心中这样想道,他愈发地担心眼前的这个自称姓佘的青年男子便应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家佘姓之人,如炬的眸子向着盯来的目光看回去,他最终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睁开了双眼向花恨柳问道:“佘君楚是你什么人?”
听到笛逊的这句话,最先有反应的并非是花恨柳,而是自方才出来后一直站在花恨柳身旁未出声的牛望秋。就在刚才花恨柳说出“留州佘氏”四字后,他便明白了花恨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只因为关于佘庆与留州的事情他隐约从杨简口中听说了一些,知道佘庆原来便是留州佘氏大族中人,与笛逊可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即便是知道这其中的因果,可是牛望秋却也知道佘庆对于自己在留州时的往事提及甚少,除了目前自己一众人大都了解的一点外,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信息透漏出来。花恨柳知道的自然不多,更别提笛逊口中提到的这个所谓的“佘君楚”了,万一答错了或者答不上来,那岂不就是弄巧成拙,直接露馅了?
正是担心这一点,他在笛逊问出话后当即选择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反应——凝全身之力奋力一击,而那一击的方向正是笛逊所站之地!
牛望秋的实力按照当时天不怕的评价,应该高于皇甫戾的其他几名学生而低于杨武,经过这一年多的时间,虽说总归有些进步,但毕竟早已过了一日千里的年纪,与原来的水平相比提高并不明显,若不是当时为了感谢他帮助花恨柳融汇了“势”而送服的丹药,恐怕这一年没有退步便应该是天大的幸运了。
当然,这毕竟是与一流的高手相比,若是与普通人相比,牛望秋的本事绝对与他在世俗人眼中的世外高人的模样匹配得起来,即便是笛响、笛声联手,想要从他身上占到些便宜也是枉然。
就这样暴起的一击,简简单单的一击,站在他身旁的花恨柳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只觉一阵清风拂过,等到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想要出手相援时,却听得“砰砰”两声暗响,疾驰而去的身影飞掠而回,牛望秋已经站回了他的身旁!
这速度不可不谓是电光火石!只不过尚不及感慨出手之迅疾,花恨柳的目光却深深地被牛望秋所吸引。
若说牛望秋先前有“世外高人”模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那张与满头的花白须发不相称的红润脸颊的话,此时若是再有人来看,牛望秋的样子便只能称得上是风烛残年的落魄道士了。他的脸色苍白不见一丝红润,凝聚全力一击的右臂自小臂以下宽大的长袖业已残破,偶尔有一两处布片震落,正落在他与笛逊之间的这片不远的空地上。
尤其令花恨柳感到震惊的是,他竟然看到牛望秋的右臂在不停地颤抖!要知道,牛望秋一直都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眼下他不顾脸面地将自己颤抖的右臂垂在身侧,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便是掩饰着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这样一个轻巧、简单的动作,他都无法完成了!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花恨柳因着牛望秋的负伤而震惊,笛逊却因为对方接了自己硬抗的一击后竟然还能好好地站着而震惊。虽然对方是在自己心神不定的时候发动的突袭,可是平心而论自己早在他近身之前便已回神做好了迎击的准备,即便说对方占了便宜,也不见得对最终的结果有多大的影响。
对实力肯定是一方面,对于对方准确地把握了时机发动雷厉风行的攻击,笛逊心中更是赞许:看这老者做派,一定长期地在军中呆过,能忍、能干,确实有着一股子铁血作风。
想到这一点,笛逊心中又想起二十多年前留州的那支人数不多却号称三州之内第一亲卫的铁血卫,不正是那人亲手打造出来的么?
越是往这方面想,他心中越是笃定,有着铁血卫风格的老者,来自留州的佘姓年轻人……这似乎都印证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只不过,目前他心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