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将那尾鱼落在木盆里,蓄了水,鱼便甩着尾巴游起来。
长明感觉到鱼尾灵活地扫过她指尖,心里安慰,照这个鲜活劲儿,想必能撑到她接了活计,买一块豆腐回来。
大黑跳到厨灶上,对着她大叫。
这声音,似乎有人来了?
长明拎上竹杖出门,耳朵听见来人脚步匆匆,步盘不稳,想必是有什么大事。
伸手触了触院中的东细风,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草腥味。竹林东侧人家常晒草药,上午上山,午间用了饭,方才晒药。想必如今已经过了午时。
是有人来寻她算卦了。
非午时之后不算,这是她第三条规矩。因她上午时分四灵难开,通不了神怪之意。
这世间奇奇怪怪事情多如牛毛,便如她,生来便能通达世间万物之灵,感其心意。也生来就是个瞎子。
因是个瞎子,嗅觉听觉倒格外灵透许多。
那前来寻卦之人不过几步便到了长明家外,抹着额上的汗,大喊道:“长明半仙,长明半仙!”
半仙这个称呼听了无数遍,长明还是忍不住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一县的老老少少可都是实诚人,偏要唤她一个年华正茂的美貌姑娘家叫半仙。
唉,愁人嗳。
长明端着半仙的姿态,肃着脸,大黑也很给面子伏在她脚边,任她轻抚慢揉。
来人还是第一次来请这位半仙算卦,瞧见这出尘不染铅华的高深姿态,先起了十分的敬意,道:“半仙,我家小姐不大好了,老爷差我来请您过府一看。”
长明哦了一声:“府门何处?”
那管家模样的人又抹了把汗道:“我家老爷是县太爷的亲侄子。”
长明点头,伙计报了名头是希望她能稍微快一些,看在县太爷的面子上,他家小姐可等不及了唉。
长明站起身子,道:“那走吧。”
管家一愣,又一喜:“好嘞,轿子就在竹林外头候着呢。”
管家在前头慢行,想着照顾着长明是个眼瞎的。谁料一回头瞧见长明步履轻快,稳准狠地避开根根青竹,看着看着他教一根小笋绊了脚,摔了一身泥。
长明哎哎两声将他拉起来:“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
管家心里又是一阵敬佩,随手拍了拍泥巴,道:“半仙神采,看的小的慌了神。”
长明噗一声笑了出来:“你这管家倒是有趣。”
在一程有趣的行路中,青木的小轿子将长明送到了安府门口。长明下了轿,撑起竹竿随着管家入门,本以为这个县太爷的亲侄子府宅门第应当不算落魄,没成想磕磕巴巴打一个小门里走了进去。
长明没得防备,差点摔了一觉,管家不敢扶她,只道了句:“半仙小心。”
长明嘟囔了句:“你们老爷好歹也是个书吏,怎的这门头这样窄小。”
还不如她的小院子宽敞自在。
管家尴尬一笑:“老爷说半仙是女子,从偏门进合适些。”
老爷还有更难听的话,管家没敢说出口,老爷说,那等下贱之民,也配进安家,又是个女流之辈,便从偏门进罢。
长明挑眉,这县太爷的亲侄子,可比县太爷还能摆架子。
说起来官家做派,是一直看不上她这种低枝末流的下贱营生,但这临溪县的县太爷是个十足的孝子,每年都要回乡祭祖,拜一拜亡父亡母。前年冬,太爷日日噩梦缠身,梦见亡父亡母道他不孝,可怜见的老孝子哪里能承受这等打击,消瘦病弱一夕之间。太爷夫人自作主张请了长明去算卦。长明一算,哪里是什么亡父亡母托梦了,不过是县府里的丫头忒狠心,寒冬腊月打死了寻到厨房偷吃的小野猫。野猫它娘是个颇有些修行的精怪,来寻仇了。但奉着修行不敢杀生,只好使出这等伎俩,好叫那老县爷自己呜呼哀哉。
长明招了府中的人,叫那野猫精自己找出那丫头,折磨疯了才算了事。
这世间,本就是一命还一命,谁的命也不比谁高贵了去。叫那狠心肠的丫头疯魔一生,以慰野猫精痛失爱子之悲,正正好好的一桩因果轮回。解了冤孽,县太爷悠悠地便好转了,夜间自然也就不生梦靥了。
后来县爷对于她这个半仙,就睁只眼闭只眼了。逢年过节,还托人送些年礼节货。
县爷是个明白人,他这个侄子,恐怕就不那么明白了。
管家将长明迎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口,长明走了这些时候,脚都麻了,忍不住道:“你们老爷这府邸还真是大。”
看来这个书吏没少在衙门里捞油水。
管家假装憨厚笑笑,引着长明进了院子,自己却咽了口水,躲在门口道:“半仙往前走,有人会带您过去的,小的就不去了。”
长明耳边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摸索着朝前走去。
乌风过耳,夹杂着一丝哀叫,听着叫人心头起悲。
看来又是一桩大卦要卜。
门口的婆子眼瞧着一个青衣闭目的瞎子拄着竹杖朝她摸索而来,想必这便是请来的半仙,忙上前引着:“半仙可来了。”
长明嗯了一声,问道:“你们小姐呢?”
“小姐正在屋里头呢。”
长明还没进屋便嗅到一股浓郁的......鸡骚味。
眉头一皱,长明不解的问道:“你们小姐的房里,还养着鸡?”
婆子一尬,笑笑:“小姐爱养着,看个乐子。”
长明点点头,听说过养猫养狗养鸟的,再权贵些高级些的养些豺狼虎豹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