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淑妃和杜贤妃听见这话,俱是一惊,不觉朝薛太后看去。太后脸上似有一层。她瞧着杨杞,含笑道:“他在杭州有自己的王府,如今不过是暂回京中陪我几天,将来当然还要回去的。只是……他什么时候走,要由你父皇决定。”
杨杞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薛太后缓缓道:“明年或者后年,你也会加冠,紧接着就是册封、纳妃、之藩。祖母想把你们留在身边,可是你们一个个都会走的。”
杨杞虽懵懂,也听出祖母话语里的伤感,连忙说:“阿杞不走,永远陪着祖母。”
只有受封太子、即皇帝位,才能永远留在宫中,其余皇子成年之后都必须远远地离开皇城。本朝皇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后养下的嫡长子不堪造就,庶长子杨杞距离太子之位确有一段不近却也不远的微妙距离。此话一出,杜贤妃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去看谢淑妃。谢淑妃神色自若,只含笑瞧着太后。太后淡淡道:“这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
杜贤妃心知这个话题碰不得,忙劝慰了几句,拉着杨杞出去了。
或者成为太子,或者远离帝京。而腹中这个孩子即使平安降生,也只是庶次子了。谢淑妃暗自琢磨着刚才的话,心中烟水迷茫,凉凉的不知是何滋味。忽然听见太后唤她名字,连忙应声。
薛太后先问了问皇帝的起居,谢淑妃一一回明,又说皇帝最近忙碌,不常在咸阳宫留宿。“不留也好,”薛太后微笑道,“免得你的宫人也被他拐跑了。”
谢淑妃揣摩这话,似是针对杜贤妃的旧事,不觉疑惑起来。薛太后今日此举,究竟是想抬举杜氏母子来敲打自己,或是别有深意?
“既有了身子,不妨请你的家人入宫探视,”薛太后缓缓道,“这是喜事,大家一同高兴高兴。”
听得太后发问,谢淑妃忙回道:“多谢母后关怀。妾已向皇后娘娘请得懿旨,不日家母会进宫来看我的。”
薛太后闻言笑了笑,又道:“令堂是山阴沈氏的长房嫡女吧?前几年圣瑞节我见过一回,好一个端庄娴雅的诰命夫人……你祖母便不来么?”
谢淑妃略觉尴尬,低声道:“近日祖母身上不大好,如今出不得门。”
“记得早年间熙宁刚出嫁时还恋着宫里的旧家,常常进宫来瞧我和先帝,后来各自养了孩子,就……疏远了些。记得前几年万寿节她还带着你家几个小女孩儿一道来听戏,这一两年却再没见过。”
谢淑妃慢吞吞道:“祖母上了年纪,身体沉重。家中琐事又多,礼数上考虑不周,请母后海涵。”
太后摇摇头,似是自语:“这个皇妹啊……不是我非要数落你祖母的不是,她自小深受宠爱,心气高傲,最是个执拗不过的。唉,其实人到老来,万事皆休,旧日种种能有什么看不开?不过剩了这几个老姐妹,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谢淑妃笑道:“母后这话,可生生折煞我们这些小人儿了。母后还有千秋万年的安养,我祖母也会长命百岁,两位老人家想见多少面都是有的。只怕是从前太过要好,见得腻烦了。索性多攒几次一块儿见,倒还新鲜些。”
虽然明知这不过是奉承说笑,薛太后依然被她逗得呵呵几声,连她膝上的猫儿都凑热闹地喵呜起来。
闲说了一会儿,看看快传膳了,薛太后端起了茶盅歉然笑道:“你是有身子的人,要多补着些。我今日吃斋,就不虚留你了。”
谢淑妃辞了出来。刚走到廊上,就听见里面有人说:“御膳房管事送烤野鸭子来了。”声音不大,却真真切切的。
“娘娘别多心,”玉稠低声道,“太后养的那些猫儿最是挑嘴,那些烤鸭子都是喂猫的。”
“我何曾多心了。”谢淑妃淡淡道,“你别这样,难道我怀了个孩子,就什么也听不得受不得了?”
玉稠笑笑不语。
雪后的空气清冽如甘醴,风把筒瓦上的白雪扫下几片,打在宫人们的纻丝衣裙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淑妃谢迤逦在慈庆宫前的玉阶上站了一会儿,天色还不算晚,远处乾清宫峨峨如昆山。她似乎看见微黄的灯光下,皇帝半躬着背的样子,不觉出了一回神。半日,忽又自语:“此番母亲入宫,须得跟她好生讲一讲弟弟的婚事,不可再拖了。”
“哪里又操起这个心来……”玉稠无声地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