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一过,年前宫里准备的头等大事便是秋猎了,金陵城郊的木兰围场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盛大狩猎,届时轩盖如云,宗亲士绅相聚一堂,切磋骑射,游猎赛马,大行皇帝生前最钟爱狩猎,昔年曾左牵黄,右擎苍,一骑乌夜驹纵横驰骋于木兰围场,一举猎得两头麋鹿,五只野狐,一只鹫鹰,夺下宗室之冠,慕容烁当年还是一总角少年,随同游猎,见得父皇英姿,也是发自心底的钦佩,宗族都竞相庆贺,恭维之言举朝满溢,都道明帝是英明神武,大楚必将洪福千秋。熟料天意弄人,明帝不惑之年便撒手人寰。
史说,顾皇后仙逝后,先帝虽郁结许久,心不畅气不顺,但去得安详,史官也只留下淡淡一笔,不做赘述。而民间却有流言,先皇后顾氏乃一代妖后,转世于钟山龙蟠的帝都金陵,生前便蛊惑圣心获得专宠,生后更是勾夺明帝精元,窃取真龙之气得以飞升。不然龙体康健的明帝何以壮年就突然薨逝。
大楚民风开放,言论自由,况且慕容烁不信流言,并未治罪,只隆重地操持了葬仪,帝后合葬,大殓成服,彼时梓宫出殡,浩浩荡荡,六十四人引蟠,九十九人抬棺,仪仗数万人,从金陵皇城一路到崇陵万民跪拜,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而崇陵地宫玉阶金瓦,朱碧交映,一砖一瓦共耗时九九八十一天的工时铺就,整个过程慕容烁十分关切,甚至多次亲临督工,身体力行表明立场。还为先皇后亲撰哀册文,议谥号恭定皇后,自此天下再无非议。
想这位年轻帝王,什么都好,孝悌恭谨,明察秋毫,杀伐决然,但毕竟皇帝春秋鼎盛,多子多孙乃是社稷之福,然他登基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大臣谏言扩充后宫,他不仅驳拒,还下旨缩减了大选人数,大臣们也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凤藻宫】
暖香阁内,谢瑛媛端坐于镜前,对镜梳妆,脸色冰冷,跟前跪了一地听候发落的宫人,大宫女念双面无表情地垂首静候一旁,等候她的旨意。
“知道你们犯了何错么?”纤纤手指轻抚过桌上一排琳琅满目的花钿,终在一支海棠珠花步摇上停下。
其中一个跪着的宫女颤声道:“娘……娘娘明鉴,奴婢已经把话给大总管带到了,娘娘给的赏赐一样没少地给了他,他也承诺会在陛下面前美言的,可……”
可陛下自下元节后,便没再来过凤藻宫,连她的问安也免了。
话毕,发现贵妃面上蒙上了一层阴翳,吓得立马闭嘴,并连磕了几个响头。
她面色恢复如常,唤来梳头丫鬟为自己盘发,道:“那你呢,轩亦。”
叫轩亦的小典簿虽跪着,却不似其他人那般唯唯诺诺,听到贵妃唤他,他先是一揖,颔首道:“回禀贵妃,下官与起居馆那令史有同袍之谊,前日贵妃所托之事下官了解了些眉目,那起居注虽严禁对外披露,但令史却透给了点口信给下官,据说……近日那起居注留白倒不全因詹事怠笔,而是……这是上头传下来的风声。”
倒是一点即通,待他说完,全场哑然,上头为何会有这古怪的旨意……
谢瑛媛心里明镜一般,慕容烁待她如何她心里清楚,表面上她是荣宠万千,相处却是相敬如宾,难以逾距。他心思深沉她自知晓,可她一贯以为他的心思只在前朝,根本无意分心于后宫,所以她尽心竭力为他打理着后宫一切,一年多以来各宫诸事有条不紊上下有序,只盼望他能看到她的好就行,他会看到的,她需要的只是时间。然从来不堪忍受内宫烦扰的他却一反常态地下令禁止负责起居馆的翰林院詹事记录他的言行,这说明了什么?他有了不想被她,甚至整个后宫知道的事,他在遮掩什么?他到底在保护谁?
她亦明了起居馆为何会有这一道不准对外泄露的口谕,要不是因轩亦是自己远房表亲,供职翰林又受了谢家提携之恩外,她根本无从知悉这其中缘由。
“本宫知道了,轩亦,你退下吧。”
“是,娘娘。”
“说起来,父亲也时常提起轩亦呢,还夸你审时度势见识不凡,还望你从仕能继续这么识时务,正好翰林学士之位也有几个空缺……”她面上含笑,却不达眼底。
软硬齐下,恩威并施,这是父亲多年治下的教诲。
“还要多谢娘娘和大人的再造之恩,轩亦定当倾力以报,娘娘若无旁的事,那……轩亦告退。”轩亦礼貌一揖,退下了。
他走后,她收敛了笑意,连眼色都吝啬给予,道:“你们几个不中用的东西,连李秀英都贿赂不了,让打听个事情还不如本宫自己掌握得多,算了,你们留在这本宫看着也心烦,一人下去领三十个板子,赶紧退下去。”
音色淡淡,说的却是杀伐之句。三十大板,打完就算不死也要脱几层皮。众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跪久了腿脚酸麻,其中一个宫女站起时一下没能站稳,脚下一滑,堪堪倒向妆奁,眼看就要扑到谢瑛媛身上的当口,念双眼疾手快,迅速出脚将那宫女一绊,待她偏转倒向后再狠狠一脚踢在那宫女的膝盖弯,那宫女登时直直跪倒在地,疼得直冒冷汗。
“大胆奴婢!办事不利就算了,贵妃千金之躯也敢冲撞!来人,拖下去杖毙了!”念双大斥,话里隐含一股不怒自威之气。
宫女吓得大惊失色,连连磕头,百般求饶,念双眼睛都不眨一下,瑛媛秀面也毫无动容,置身事外一般,对着铜镜,头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