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使团回京。
他们走的时候苑州城还是将至未至的暑热气息,但回来却已是满城金桂飘香,秋天那一点薄薄的寒凉渗入了偌大的京城。
使团回来的算是静悄悄的,到了城门也就各自分散开来去各自的地方。葛瑶策马直奔白塔,眼角余光瞥见了礼部尚书也朝着这个方向走了,索性笑道:“尚书大人不是住在那边吗,难不成我记错了?”
老狐狸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轻不重的尴尬,微微咳了一声:“老臣去城北的友人那里叙事,玟天姬大人记性可真是好,连我这个老朽住哪儿都记得这么清楚。”
——言下之意,我一个老头子你也能把这些记得一清二楚,这心眼是不是有点多?
“一路风尘仆仆,尚书大人刚回来便去找这位友人,在下也是钦佩,”葛瑶脸上仍旧挂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笑意,说起话来语调中有种不经意间的无奈:“想必这位友人实在是重要。”
——友人个头!这不明摆着就是去找彦初帝吗?你还真当我傻了不成?
尚书自觉不妙,不过他这么多年下来,脸皮之厚也非常人可比,顺水推舟接了话:“是啊,友人这么多年,总是要放在心上的。”
“那我也就不叨扰了,”葛瑶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这还要赶快回去复命呢,再者大人怕也是着急的很。”
——我们俩都是去复命,横竖都不是什么秘密,你这么瞒着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说完她彬彬有礼的在马上一拱手,十万分礼让地退在旁边。老尚书被这种温文尔雅的不忿给噎住了,大约也是自觉尴尬挂不住面子,马车跑起来跟拼了命似的,没一会儿就在街道劲头消失了。
葛瑶在后头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位马车的背影。她刚刚说的急,然而事实上却实在无谓的很。肆无忌惮的走了半天神后,她一勒马缰,慢悠悠朝着白塔晃了过去。
——急什么?她现在心态早就转变的差不多了,自觉急来急去也没什么分别。她急吼吼的回也没什么意义,这时辰云赋恐怕在处理各色事宜,阿醉向来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不如先自个儿逛逛,慢悠悠溜达回去。
这边葛瑶不急,那边的老尚书却是一路快马加鞭直奔了皇宫过去。
他叫李柯,也是朝堂上浸淫几十年的老人了,虽是被葛瑶当面毫不客气就戳穿了面具,抓住机会敲打几下,但该做的不该做的自然有个分寸。他虽是看起来软和好拿捏,但三朝元老,身居高位,怎么可能真的胸无丘壑?
只不过,他懂得藏拙。
李柯没有惊世的才华,却有着超出常人的分寸感,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半个时辰不到,他便已站殿前,深吸一口气,等待皇上的召见。
使团要回来的消息早几天便传至京城,彦初帝自然也清楚的很,没过多久,一个太监就走了出去,堆着满脸的笑往里面让了让:“大人,您请,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李柯朝那名太监点点头,顺手塞了点银子过去才进宫门——他为人不出彩,一副仿佛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样子,但却实实在在有着自己的为官之道。
几十年了,大浪淘沙,华美的宫廷实际上却从来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眼睁睁看着无数惊才绝艳的天才横空出世又盛年湮灭,真如他这般一步一个脚印踏实爬到这个位置的人少的可怜。
给太监递银子,倒不指望真能得到帮助,至少自己能安点心也就罢了。
彦初帝正坐在上头,年轻到过了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见李柯进来平平淡淡点了点头:“不必拘礼,爱卿坐下来谈吧。”
这当然是空话,私底下见面不至于三拜九叩,但该有的礼数照样不能少。李柯活了一把年纪,最不缺的便是谨慎小心。更何况如今朝局混乱,内外毛病都不少,有几个命容得你心不放在嗓子眼上?
见了礼,彦初帝颇有些烦躁的顿了片刻,问道:“这次出使,爱卿感觉如何?”
“托陛下的福,还算顺利,”李柯顺嘴拍了个马屁,再把新签订的条约剥开揉碎给讲了讲。
他没忽略葛瑶要求和浅柔单独见一面——这件事不能不说,一堆人看着,迟早彦初帝也要知道,瞒不下来的。白塔与皇权的猜忌怀疑那是经年累月的事,谁掺和进去都没什么好下场。李柯若是真不提这个,那可能稀里糊涂就成了彦初帝心里的一根刺。
这些年来,他效忠皇上,不结党营私,遇事也会适当地诤言进谏,看上去是真正的纯臣一个。现在的彦初帝,以他的眼光看倒不失头脑——彦初帝有时候看起来似乎沉不住气,然而那点少年轻狂实在正常。
彦初帝沉吟半晌,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他:“这次你也看到了白塔的宁天姬,她怎么样?”
李柯低眉顺目的垂下眼,他没大弄清楚皇帝想知道什么,但有时候也不需要那么聪明,顺着答就好了:“宁天姬大人看上去精神很恍惚,也不大说话……老臣妄自揣测,大约在蛮族的日子过得实在不好。”
彦初帝似乎消化了下这句话,过了会儿才道:“当年浅柔在京城的时候朕还年幼,没见过……爱卿还记得吗?”
“当年宁天姬是把白塔的继承人,老臣侥幸见过几面,”李柯略有些诧异,但声音里什么都没露出来:“那时候自然也是意气风发的。”
“比之如今的葛瑶和颜天姬,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