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外面一个军士模样的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不待得人通报、便冲入了梨庭的宫室,梨庭的第一反应还只当是左家军终于集结完毕,特派了军士前来复她的命,只待得她一声令下,便能朝着那唐将军府支援而去。梨庭按下决心:无论如何,哪怕这一战当真会让自己倾其所有,只要能救下唐璟的一条性命来,也不算是枉费。
然而没有想到,那冲将进来的军士这一番连滚带爬,其一是因为他已完全脱力,其二是因为不久之前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幕太过惊骇,对于年轻的他而言别说是未曾见过,那根本是想也未曾想象过的——待梨庭定睛仔细望向了眼前的这名军士,才发现他的军服之上、面庞之上,分明已经沾满了发腻的血污和浓厚的烟尘,哪里是刚刚才集结完毕的样子?分明已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如果梨庭的脑子还能保持半分清醒,此时便已应该明白,这并非是左家军前来通报的军士,而是唐将军府里拼死逃到了她宫里来的一人了。
“还、还好……”那年轻的军士因着心底深深的恐惧和浑身的乏力,即便是在大宁公主面前也已不能保持基本的礼数,而是全身瘫软的径直躺倒在了地上,但精神却是不放松的,嘴里犹然在喃喃念叨着:“我终究是没有辜负公子所托……”
梨庭瞧着眼前的这样一副景象,虽然脑子里早已是混沌一片不能理智思考,但心底还是本能的升腾起了一股子极为不祥的预感。但她的身体对这样一副景象好像有着本能的排斥,整个脑子完全拒绝去思考,好似故意躲避着不愿去面对一般,只是空瞪着圆圆的一双眼睛,连发问也不能,跌坐在床榻之下的一侧远远望着那军士无力的瘫倒着。梨庭虽说这些年成长了不少,但一双圆圆的大眼和尖尖的小脸庞,始终让她看上去未曾脱去了那小女孩的稚气,加之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思也未曾来得及换下了那就寝的衫子,极致轻薄的衫子裹着她单薄的身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叫人看着真像一孩童一般、会打从心底里对她生出一阵可怜来。
还是那一旁服侍的宫女看不下去了,她算是跟了梨庭年头最久的,很明白唐公子在梨庭公主心目中的分量,也明白一阵狂抖的梨庭公主此时定是甚么都问不出、也甚么都不敢问了。宫女只得用力扶住了梨庭颤抖不止的肩膀,让她不至于像那军士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地,然后替梨庭问出了那个她心底不断逃避的问题:“可是唐将军府……已是出了大事?”
那军士瘫倒了一阵,体力总算是稍许恢复了一些,终于能够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深深跪倒在梨庭的面前:“公主……唐将军府……整个算是完啦……”
梨庭只觉得眼前一黑:完……完了?无论自己有着何种倾出所有去拼死一搏的决心,都已是来不及了?完了……到底是甚么意思?
宫女眼瞧着梨庭木愣愣的跌坐在床榻之侧,还是一动也不动,只是整张面庞之上,呈现出了一种她许久未见的、当真如yòu_nǚ一般的懵懂与疑惑,好像这个世界霎时间整个儿叫她全然弄不懂了一般。宫女瞧着梨庭这样,也是止不住的心酸,只得还是由自己替梨庭开口问道:“那唐公子……”
听得“唐公子”这三个字,梨庭那一双被迷惑狠狠盘踞着的空洞双眼,总算是转动了两下,有了些许神采。然而接下来年轻军士口中艰难道出的话语,怕是只能叫梨庭失望了:“唐公子……伴着唐将军一番殊死拼杀之后,已是……亡于阵前了。”
叫那年轻军士和宫女都大惊失色的是,梨庭没有再问多的任何半句言语,仿佛整个世界的一切从此她都全然漠不关心了一般,静静的呆坐了半刻,便从嘴中喷出了好大一口紫黑色的鲜血来——那黑得令人触目惊心的颜色,叫人只觉着那一口血,是从梨庭小小身躯的最深处、掏心掏肺呕了出来的,这该承载着何等巨大的悲凉之感呢?这一幕叫那年轻军士看得呆了,从怀里掏出一甚么物件的动作刚做了一半,此时一双手愣愣的悬在半空,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还当讲不当讲了。
倒是那宫女眼尖,此时脑子也不至于像梨庭一样完全是混沌一片,便已是认出了那年轻军士正从怀里往外掏的是何物。宫女叹了口气,对着那军士道:“你有甚么要带到的话,无需犹豫,此时一并说了罢。”那宫女毕竟清楚,无论何时,也无论何种状况之下,接下来的一番话都只会让梨庭伤得彻骨,待得她稍微缓和一些又有何意义?还不如一并说出了结便罢。
那年轻军士点点头,便把小心揣在怀里、像自己生命一般珍惜保护着的物件完整的掏了出来——那是梨庭不久前刚刚送去了给唐璟的玉佩,只不过现在已经狠狠碎成了四五块,还沾满了触目惊心的血污。那军士开口道:“唐将军的意思,本来是想拨一小队精兵,护送着公子悄悄自府里早已留出的密道撤退而去,将军说,想来长公主事后多少会看着梨庭公主的情分,或许会愿意放了公子一条生路去。只是公子抵死不愿,虽我们公子平日里看着是顶温和的性子,但到底还是将军的骨血,天生有那杀伐战场的血性,誓死要跟着唐府众人共存亡而不愿独自苟活。长公主有备而来,虽然唐家将士上下齐心、尤为英勇,但到底寡不敌众,这一战恁的是惨烈……”当说起了这一战的情况,那年轻军士的一双眼里,止不住的透出了一股子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