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济明日还要出诊,硬生生被吵醒后好不容易歇下,若是他真犯了大病还好,万一不过半昏半醒的臆想……靳扬自小有着“没病想成有病,小病想成大病”的本事,初涉医道,每每阅书便觉自己似乎浑身都是毛病,临诊就叹能活到如今委实太不容易。随着身后的疼痛隐隐拉回几丝清明,靳扬更是越发踌躇不定,想想等撑不住了再叫也来得及。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室内没有丝毫旁的声响,安静得渗人,入目尽是漆黑,唯有他急促的喘息声。靳扬缓了很久,气息终于稍许平稳下来,不免松了口气,试探着侧卧下去,却也不敢闭目,心中到底有些疑惑,难道往日入睡都是这样?
他曾经命悬一线,将将与死亡擦肩而过,对这种神志不清的状况称得上畏惧,虽六年体虚亏损下勉强习惯,却从未发生于深夜时分。单单一夜,谁也不知世上有多少人没能撑过,就此永远错失性命。
靳扬呼吸依旧不算顺畅,生生半昏半醒地挨着,他不知道此刻若是放纵下去,究竟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而昏过去之后,到底能不能再醒过来。勉力维持着清醒,靳扬死死磨着时间,暗道天应该快天亮了,等天亮就好了。
硬挨的时候,总是须臾的时间都流逝得极慢,靳扬轻攥着被褥,调整呼吸,沉沉间忽然听得不远不近的一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满心的恐惧忽然散开,靳扬没缘由地心定下来,一时连带身体也觉不出什么异常,甚而居然想起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他也许……可能……晚上,忘了喝药?嗯,忘喝药这种事……靳扬默了默,以惊魂未定后半掺着几分愧疚的语气,生硬地补了句:“噩梦。”
心虚着,靳扬掩饰性地闭上眼,不过一瞬,却忽然感觉到室内明亮起来。他在黑暗中习惯了很久,睁眼时只觉得刺目得看不清场景。
梁成济将烛台搁在一旁,皱着眉头看他,语气将信将疑:“噩梦?”
眼前,靳扬面色苍白,神情还透着尚未消散的焦虑紧张,连反应都有些迟疑躲闪。梁成济搭着他的肩膀,轻轻抚过他的额头,入手尽是虚汗,收手时顺势对指细查了汗质,眉头皱得更深,把过脉后,静静打量着他,吐出了第一句问话:“晚上饭吃了吗?”
半晌不见回应,梁成济眸中微深,不咸不淡地开口,“药也没喝,单记得喝酒了?”
靳扬勉强扶着榻沿,半坐起来,偏身侧着,才艰难避开伤处,然而入目所见,耳畔所闻,都显得空灵,胸闷心悸更有愈演愈烈之势:“我第一次,”微仰着头,靳扬头目昏沉间,难得正视向梁成济的眼睛,声音很轻地补了一句,“真的。”
梁成济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缓步返身出门。继而关门声响,室内再无半丝声响。靳扬默默将长毯轻轻往上拽了拽。无论何等情况下,光明总归是要比黑夜,看上去安心很多的。
“又动手了?”几步开外,李老长衫而立,神色明显有些疲乏,像是强打着精神。多年前,李笠结识了几十年、相谈莫逆的老病人深夜病情危急,鸿景堂又没有医家守夜的先例,晚上多是学徒看着,待得一阵手忙脚乱下来,再唤人时到底晚了,终没救下来。
似这种陈年旧弊,在鸿景堂绝非个案,却是牵扯医家利益,百年间改无可改。李笠也曾与鸿景堂诸多医家磨过几年,此后心灰意冷作罢,只是凡遇次日不出诊时,他便自己守上一夜。
“今晚动静太大了,闹醒了不少,我路过训了几句,才把那帮臭小子赶回去,”李老摇了摇头,续上了方才的话题,“成济,你这弟子本心不坏,可别逼出仇来啊。”
李老对靳扬的了解不多,但印象很深。梁成济早年管他管得严,一叠细目扔下去,搁在旁人身上总要梳理个十天半个月,但梁成济开口,五天就是五天,一盏茶的功夫都不与你讨价还价,故而常常夜里灯熄了一片,唯有靳扬还在与那叠从无涉猎的东西死磕。早出晚归,兼之梁成济一贯将人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李老与他的交集很少。
为数不多的一次,李笠出诊回来,正见十岁的靳扬环膝坐在后院的台阶上,抬首仰视他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似乎觉得不够正式,默默爬了起来,委屈难过地开口:“李大夫,我知道我真的特别蠢,如果再学两年,师父是不是要被我气死啊。”
李老闻言心中暗道,哪日你从鸿景堂出去,撂挑子不干,梁成济才真要被你气死了。左思右想之下,李笠到底没能在靳扬和蠢上找到丁点联系,便只当他又被梁成济训哭了,寻思着找些鸿景堂普通学徒的例子,满足一下靳扬师承名师的优越感。
然而,话刚说了一半,靳扬却似乎更难过了,盈眶的泪水险些溢出来,忍了片刻后,才无辜地看向李笠:“可是,那只是因为……他们比我还要蠢啊。”
这种真情实意的难过,逼得李笠将欲言之于口的后半段故事,硬生生咽了下去。
居然很有道理……可是……虽然找不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怎么听上去就这么别扭呢?李笠实在不能想象,梁成济怎么能把一个十岁的孩子,教得习惯于以自己恩师为标准,来衡量自己的医学造诣。
对着靳扬的目光,他终归不能将鸿景堂几经挑选出的医学后辈,归为比蠢货还蠢的货色,故而也只能以哄小孩的姿态揉了揉他的头,极为肯定地开口:“嗯,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