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光正好,虚虚地布下一层霜华。
次日梁成济醒时,入目便是一片狼藉。桌上瓷碗茶盏摆得乱七八糟,手巾随意搭在面盆边搁在地上。靳扬抱着毯子的一角,半跪半坐在地上,上半身蜷缩着趴在床边,一叠书愣当枕头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的姿势。许是实在困得受不住,便是如此,他还小心护持着手,像是生怕磕着了一般。
从梁成济的角度看过去,靳扬的掌心依旧肿得很高,紫痕分外明显。他忌讳学东西定不下心,那日打得确实不轻。
靳扬不很清醒,听了动静,双唇模糊地开阖:“我就睡一会儿,一会会儿。”声音很轻,如同呓语,几乎听不清。他整整两天两夜没能好好睡过一觉,此刻面色泛白,尽是疲惫。
“靳扬。”梁成济原是想叫他回房睡,却不料靳扬瞬间惊醒,半眯着睁开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混混沌沌揉着眼睛,举措间尚还倒抽了一口凉气。梁成济这才注意到几根晃眼的银针。李笠也不知怎么想的,靳扬这性子,旁人照顾他尚显不足,活生生是来添乱的。
“别动。”梁成济蹙眉制着他。靳扬这些年身体不好,气血亏损,休息上大半日才勉强集中得起精神折腾,这般配穴,多是用来醒神的。大致那时神智已经不大清醒,进针时定穴定得有些偏,像是鼓捣了一阵,醒后更是连扎过几根针都忘了。
梁成济取针时,第三根明显滞住了。针刺行穴,动作是不能变的,银针质软,活动时碰到骨头,保不齐就弯针了。待得退针退到受阻处,中途折过方向取出,鲜血即刻从皮肤上渗出。
靳扬看着他,还是一副根本没睡醒的样子。这也便是取的穴位没什么风险,若是哑门、风府的,进针时晃个神,深个几寸,命也就别要了。
“我近几日不出诊,你没事便先回县衙待几日吧,”看着靳扬大有随口应下去的意思,梁成济也懒得见他阳奉阴违,“若是实在想学,看着哪个大夫出诊,就过去问问能不能跟着学,左右我的名头,你也是报惯了的。”
报惯了的……靳扬迷糊地将梁成济的话反复琢磨了几遍,还是觉得自己许是没睡醒。揉着眼睛出门,正撞上似有意似无意般徘徊在外头的夏素灵,刚勉强打起精神,话还没出口,就见她暗暗打着手势,声音压得很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靳扬脑子还未清醒过来,危机之下,反应却是格外得快:“好看,很雅致,特别合你的气质。”夏阳平年轻时自不必多说,妻子江雪枝才貌也是名动京城,而今夏素灵换回女装,不像那种古灵精怪的味道,就是单纯的养眼。
夏素灵下意识偏开视线,面色一瞬微红,平复后眼神中带着对靳扬“不务正业”的斥责,指着里头,气得险些跺脚:“谁问你这个啊,我是问,现在你这……什么地步了?”
“咳咳,”靳扬明了般轻咳两声,揉了揉额角,“大概就是……”我很热切,但他基本不理我的地步吧……
虽然事实如此,人生总还是要往有希望的地方看:“还成,”靳扬眼神无辜,笑着开口道,“至少现在你师父看到我取针、看医书的时候,不会想打我。”
夏素灵此刻已不算是看着他了,几乎称得上是瞪着他,但以靳扬的脸皮厚度,这种程度的审视还是不怕的。二人对视片刻,夏素灵扭头就走,也不管靳扬跟不跟上来。
按说,梁成济与靳扬之间的约定,她还是了解一二的,但多日相处间,他们都极有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闲走几步路后,她低头犹豫片刻,第一次试探着询问:“那……数是不是可以随便报?梁成济也不知道啊。”
靳扬打了一半的哈欠,眼中雾蒙蒙的,看向夏素灵的目光有些纳罕,像是没领会她的意思,口中不确定地喃喃:“应该能做到的吧,”梁成济无论什么情况下提出的要求,即便听上去再离谱,也鲜有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明明可以做到,为什么还要冒风险作假?”
多年来,靳扬总也不是当初天真得不像话的人了,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随即自然地岔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了医界一些有趣的东西。而夏素灵依旧一路笑着过去,有时还应和几句。
“靳扬,”迈上台阶,夏素灵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打断了靳扬的话,“你饿了吗?”
“你帮我做饭?”靳扬回头震惊地看她。你……居然,还会做饭?!
靳扬的眼神表露得清清楚楚,夏素灵瞪他一眼:“我可以帮你送饭。”
“好啊,”靳扬笑得实在看不出什么聪明样来,片刻才微摇着头道:“菜里多放点葱花,顺路给你师父也送过去吧。送之前记得把葱花挑出来,他不爱吃这个。”
夏素灵听得莫名其妙:“那为什么还要放?”
“不放就不好吃了啊,”靳扬困得脑子混沌,偏还遇上这么个活祖宗,解释两句后才恍然想起她在梁成济坐诊时径自推门的举止,一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看出来了,他一定不爱让你给他送饭。”
“夏姑娘,侍师侍师,您得有眼力啊。投了师门,恩师寻常的习惯,便是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你无事就得记着。万一诊起病来不得空让你顺路带过,你选了一堆他不爱吃的,那以后就再也不让你送了。再说些简单的,似倒茶这种事,不少医家就是喜欢徒弟添茶的,茶盏不能空,随时得续,倒早倒晚都不合适,煮茶煮得太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