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靳扬也算历经折磨,十二个时辰轮番地转,日子一天一天过,过得很忙很忙。送走钱义,靳扬回了院子,几乎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了。夏素灵犹豫很久,到底没有叫醒他,待得理着东西快上了马车,突然便反悔了。
一个从没什么主意的人,忽然有了主意,多是怎么拉都拉不回来的坚决。夏阳平静静看着她,离开时最后问了她一遍:“真的不走?”
夏素灵沉默一瞬,抬头笑着紧走两步,依恋般地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头:“爹,您回去不要再和我娘吵架了,她都哭了。”
夏府的家事,曲绍清也有所知晓,倒是没想到夏素灵这般想得开,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虽未开口,夏素灵却也猜得到:“你当是你,乐得看别人出事,记得比谁都牢。”
靳扬的事,搁谁都忘不了好吧。这般含沙射影,曲绍清一时哑口无言,觉得这刀自己躺得极好:“大小姐,一码归一码,商人重利,医家重名,那都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祝你早日成为太医院院使,名扬天下。”曲绍清十七八岁时顶爱将那句“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御医的人”挂在嘴上,夏素灵奚落起来毫不客气。
曲绍清心情正好,闻言也不见恼:“放心,日后朝廷修局方医籍,我肯定保荐靳扬,修他个几十年。”让你还敢跟我横!
他从来都有这种本事,将任何别离的伤感都消得一丝不剩。看着马车缓缓远去,夏素灵出奇地没有觉得想要落泪,只是心中空空落落的,像是原先满溢着的东西忽然失去了些什么。她第一次来到离家这样远的地方,还待了这样久。直到眼前再看不见身影了,她才转身回去。
而靳扬的生活还是一切如常,夜里被成叠的医案填充得丰富多彩,没什么正经时间能抽出来陪着夏素灵。次日清晨,他难得应时而起,叼着馒头晃晃悠悠去前堂开窗通风,拎着茶壶蓄好水,摆开凳子时偏头无意瞥见门口走过的学生。
不同于他们这种野路子带出来的,秦愉书上过几年官学,性情温文尔雅,书生气很重。平日三餐规律,休作有时,几乎精确到能当范本的地步。行事看着温吞,但极有章法,许多想着要做的事情当场就做了,一举一动也不显慌乱,再七零八落的事都能理得有条不紊,算是鸿景堂年轻一辈里很有前景的人。
若让靳扬来概述他每日的生活,不外乎白日随师侍诊,夜里理理医案背背书练练字,睡醒了又是一天,日子过得简单干净,不垫底也绝不出挑得让人侧目嫉恨。
“秦愉书,”靳扬前些日子跟着葛老随诊时,恰好业已出师的刘延大夫带着秦愉书来怀殊县,正面遇上过几次,几日不见还以为他已经和刘大夫回去了,“好巧!”
秦愉书怀中抱着两本书,像是有什么事情在身,被叫住后也不嫌麻烦,眉目温和地看看他,很好脾气地进来:“是啊,还想在这里待段时间。”
秦愉书愿意待段时日,刘延便陪着他在这边待着。刘延一向对秦愉书很好,靳扬近日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因为葛老年轻时也待刘延极好:“我还当你只是出来看看。”
“啊,鸿景堂这几年的官样文章越来越多了,”秦愉书极为自然地开口,却是忽而压低了声音,“看着好看,看久了生厌,所以出来多待些日子散散心啊。”话音既落,他随意给了一副“大家都懂得”的眼神,扬了扬手便走了。
秦愉书怎么看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人。靳扬默了默。所以……说好的书生迂腐劲呢?
匆匆几句闲聊,靳扬笑过就算,毕竟自己眼前尚有满满的烂摊子。短短几日,命运就像要将这条路上所有的困难与艰涩,都毫不留情地堆在他面前,逼着他去仰视任何一个冰山一角,去直面那种无能为力,那种连靳扬自认即便竭尽全力后都会怀疑的无能为力。
梁成济也曾动过心思让他校正医籍,奈何几日下来收效甚微,最后也不得不眉间微皱地下了断语:“你此生在校书上,怕是没什么天分。”后来,许是不想后世留下一句“靳扬校书,越校越错”,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
梁成济是真觉得他没天分,但靳扬自家人知自家事。涉医的极致是济民,从文的极致是治世,迁客骚人可以寄情山水吟诗作赋,潇洒一方,终究也是辜负了。活得好不好,不是用来宽慰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不为取悦别人,自己便知道值不值得。就像辩才官居高位却没能成为状师,便是人人称羡,说到底都是遗憾。
靳扬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他突然隐隐觉得他做不到,根本不可能做到,谁能做得到?梁成济已经将东西摊在了明面上,那句“以你十四岁时的医术根基,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就像是在豪赌一场造化,不,其实连豪赌都称不上,不过是梁成济带他一并看着,看着他自以为做得到的事是如何倾尽全力也弥补不过来。
“离月底还有多久?”靳扬诊病间歇正喝着浓茶提神,冷不丁听到梁成济开口,当场懵在那里,犹豫半晌才低声道:“六七天吧。”
他没有忘记约定,他起初是真的算着的,慢慢便算不清了,这种事情界定起来太难,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渐渐便不再刻意想起这件事。如今草草回忆一番,靳扬觉得,若是梁成济算得狠些,应该早几日就可以喊停了。
他让梁成济给他机会,梁成济也给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