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青春校园>鸿景堂>37.峰回路转

靳扬确实走得够远,他从县衙一路走到了坟地。他忽然有些想他娘了,于是过来看看。别人都觉得他快要疯了,但他觉得自己很清醒,笑得很清醒,哭得也很清醒。

他六年来经历过的事情,哪一件都足够让他被打到谷底爬不起来,哪一件都曾经让他在无数个日夜无处容身以泪洗面。人再失意也不过如此,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撑不过去呢?

傅莹儿的墓是迁过坟的,入葬时在村里,梁成济接济着草草下了葬。那时靳扬还不知道他娘已经过世了,或者说,他狱中这么多年倾其全力地活下去,也不过就是为了那点没可能的指望。但也不过是个念想,傅莹儿没再来探过他,靳扬便隐隐懂了。

他出狱后曾回过村里一趟。村里外来人少有,一路过去没少受到好奇询问,但得知他是靳扬后,眼神大多染上异样与未曾掩饰好的嫌恶。时隔四年,那些戳着脊梁骨的指指点点,隐在身后的讽刺谩骂,依旧未曾淡开。

一旁退避开的妇人,匆忙拉着尚未记事的幺女离去,自以为压低着声音念叨:“以后千万不要像这家人一样。”说不上为什么,靳扬忽然觉得,他娘一定不能待在这里。于是徒手挖坟、开棺、扰动亡灵,他已经忘了自己怎么将入土为安的傅莹儿满手鲜血地挖出来,忘了自己怎么被义愤填膺的村民拿着家伙打得一身伤,忘了自己怎么离开晕倒在怀殊县的门口。

火化另迁,尸骨无全。靳扬觉得,那时候,他才像是要疯了。

一个早该赴死的人的世界里,他的眼中,他的心里……是看不见阳光的。他不是不想死,他只是曾经试图死过一次,所以他怕了,他不敢了。

黄梅时节已过,天气温热起来,靳扬只穿了件很薄的青衫,站在墓前时看着干干净净的,宛如未经世事、初出家门的少年郎。他没有下跪,只是静静站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他知道,他会忘记这一切,他会好起来。他会和以前一样,必须好起来,非好起来不可。

“娘,我只有一个人了,我会好好活着,您要记得保佑我。”这样,就会有人在世间,一直一直记得您。

怀殊县是个小地方,没有“潮水连海平,明月共潮生”的味道,那里只有很浅的小湖、很窄的断桥。靳扬去了湖畔的酒肆,觉得眼前的景色悠悠晃荡,心中空落落的,怔怔地看着脚下,微波荡漾,看得清水里模糊的倒影。

风沿着水面吹来,扬起半散的头发。靳扬仰头喝酒,喝得有些醉了,靠着桥栏慢慢滑坐下去。酒壶从手中滑脱,碎在地上,他依旧仰天发着愣,不说话,也不闹。

入夏的骄阳烤了一日,夜里的地面都散着白天的灼热,衬着心里有些凉。他可以在这里坐上一夜,再坐上一天,甚至永远在这里坐下去,再也不要起来。

很多年后,靳扬都觉得世事难料。那时他真的放弃了,他打算过了今天就去找个仵作好好学。他想着日后要如何谋生,如何安身立命、娶妻生子,甚至如何在漫漫出路中勉强寻个自在。他想了很多很多,但许是酒喝得太多了,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光影,他的反应有些木。

靳扬这些日子刻意避开了夏素灵,鸿景堂又是风波未平的忙碌,夏素灵匆匆打了来回也无人追问,她回来没寻靳扬,闯入鸿景堂先找了梁成济:“师父!”

夏素灵头戴发簪,发丝很凌乱,进门时气息还不平稳,明显赶来时十分匆忙。关于六年前藏红花丧命案件,靳扬能认的都认了,但其中存疑的细节,至少在人情上谈得过去的解释,他几乎全部一笔带过。北方人躁,江南人拧,问靳扬,怕是这辈子都问不出什么结果,前几日她干脆快马加鞭直接赶往越屏,去鸿景堂封锁的靳扬屋子里整个翻了一遍。

“师父,素灵想请您认一下,这是否是靳扬当年的笔迹。”靳扬如今的字端正,能看不能赏,对比往先,字迹差距实在太大,夏素灵初见时完全没认出来,见梁成济接过信封拆开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才递出了一纸方药。

纸上落笔的字迹自有一脉风骨,只是顿笔时稍显迟滞,像是琢磨了许久才敢这样写下去。书着“恩师梁成济亲启”的一封长信,连同处下的方药,一并被草草夹在久久积灰的《千金方》中,夏素灵随手翻及时,入目正是一句“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

夏素灵微颤着手,脑中一片混沌,全不知从何说起。她极度想要确定过,这些是否出自靳扬六年前亲手所书。鸿景堂的处方习惯是注明时间的,这张补注的方子,拟定于余庆十六年二月初二,恰恰是靳扬违着良心提笔开出藏红花的当天。

她想象不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靳扬停诊后夜里如何辗转反复、彻夜难眠,她想象不到他怀着怎样的心思连夜提笔陈情、历数过错,又要怕到什么程度才连亲口告诉梁成济都不敢。

“师父,他撤方了是不是?”靳扬二月初二开出的方子,当天就打算撤药了是不是?他是当即反悔,准备收手的是不是?他甚至比朝廷的律法、世人的评说更早做出了决断,可是这些种种却要彻底封存在看不见的角落里,任谁都只知道他当年丧心病狂地造假求财,妄断害命。

“医界要将这件事引以为戒,但靳扬也该想过的,六年的时间,足够他在任何人的立场上都想过这件事。对于亡者,对于


状态提示:37.峰回路转--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