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终于上道,进了自己最擅长的部分,刘琦默起方剂来顺溜得很,堪称一气呵成。柳平在一旁看得也是没了脾气,半晌不忍直视地拧过他的耳朵,“学思路,思路,就知道背书,嘿,首乌开进去,你还真不管了。”
刘琦疼得一个劲儿抽气,却也不记仇,从头至尾态度挺好,单舔着脸皮笑。
“你连这都治不好,你还要出师给人治病,缺不缺德啊?”
“缺德,缺德。”
“你这三脚猫功夫找不到活计不是合该的吗?”
“合该,合该。”
靳扬也是头回遇上比自己还要没脸没皮的角色,一时相当服气。
柳平噎在那里,半晌卷过书往他后脑勺不轻不重敲了下:“记住了没?!”
待刘琦走了,柳平才像意识到室内有人,随口解释了句:“这小子哪儿都好,就脑子不会转弯。”万年不开窍,整日很腻害,很腻害,厉害完了,该不会的还不会,这脑子木得啊。柳平无奈摇头,末了嘟囔了句,“蠢得不要不要的。”
靳扬干咳一声,总也不好真顺着柳平的话茬骂他学生蠢得不要不要的,只得勉为其难搜刮出了刘琦身上仅有的优点:“柳大夫,您学生人挺好的。”
柳平手下一顿,知他是误会了:“哪儿啊,葛老门下的,”学院出来的眼界放得高不假,但基本功实在太差了,柳平是打定主意不收学生了,便是回去教孙子都懒得和他们折腾,“官学出来的祖宗正经本事没有,歪理一套一套的,我还不如去城东找个刚识完大字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柳平叹了口气轻声道:“那小子是刘延的弟弟,二人少说也差了十余岁。”
葛老门下就几个学生,刘延是最小的那个,也最得他喜欢,谁都没料到年纪轻轻便去了。许是怕触景生情,刘延去后没多久,葛老便离开怀殊县回了越屏,收下刘琦后,干脆将人托付给了大徒弟沈均觅。
正经算起来,沈均觅虽人不出名,但单论医术,葛老比之他怕还要逊色几分。如今的年轻一辈许是听不大到这个名字了,但当年沈均觅拜师时,确是连葛老都做好了留不住人的打算。他那时风头正盛,那股劲儿真叫只要学不死便往死了学。
“那刘琦……”一年前的血案还历历在目,靳扬也不知该不该问,便径自笑着带过了这个问题,“您帮葛老带学生啊?”
“得了吧,他原是该跟着外头沈大夫的,诺,前段时日大旱,沈均觅大概一觉睡醒忽然想去远点的地方义诊赈灾,门上告示一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如今愣是连影儿都找不到。”
沈均觅这人不出名是有缘由的,涉学时只为糊自己的口,那真是拼了小命,待得本事学到了手,也不死磕什么精深,立时心满意足地在家门口挂了个牌子,连带着从鸿景堂卷走了自家的老病号。
素日看病他也只看半天的,出诊半日便关门打烊,余下的大半时间,全数用来玩玩琴棋书画,对对诗词歌赋。若有人来串门,便磕着瓜子一道谈谈人生,聊聊养生。旁人来时送个礼,他给各家治个病,小日子过得那是相当不错。
每年兴之所至,没准还换个地方从头来过,左右一技傍身轻易饿不死,干脆满天下地逛逛,连带着赏赏各处风土人情。鸿景堂老一辈提起这个“医界败类”,多是恨铁不成钢,也不知该夸他勤快,还是骂他懒。
而就柳平看来,沈均觅此生便是想得太清楚,想要的也太清楚。纵观鸿景堂上下,许也只有葛老的脾气能理解他这样,也任着他这般,故而当年拜师时,他才选得这么毫不犹豫。
“谁知道他,想一出是一出。他这人就不会教学生,也没时间教,”说得难听些,沈均觅也就图老师个面子才没驳回,但也无心从教,干脆任着人在官学里晃荡,“哎,谁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如今这世道浮着呢,也不是个能安安心心学东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