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那大夫也是个老江湖了,闻言一不回看,二不松手:“哪个大夫?跟我进去指。”
靳扬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就那个啊。”说着,他抬步便往医馆里走,见几人稀稀拉拉聚在一处,当即往正中一指。那方向少说能对上三四个人,被他这一指,左边抄录的依旧在抄录,右边问询的依旧在问询,最像大夫的人蹙着眉,倒是最不像大夫的那个偏头同样莫名其妙地回看着他。靳扬当机立断将手偏了偏,直对上他:“嗯,就他。”
靳扬这番举止实在太过坦荡,连出来逮人的都不免松了松手。梁成济刚结完药钱,就正赶上这“指认真凶”的现场,使得靳扬眼瞅着脚底抹油迅速开溜的计划瞬间胎死腹中。唯有不幸做了冤大头的这位还闹不清状况,就着靳扬的动作挑眉反指了指自己确认。没由来的,靳扬心中泛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梁成济眉头一蹙还没开口,倒是对方先认出来的人:“梁大夫?”
靳扬:……
人倒楣的时候,还不晓得培养起看黄历的习惯,多半就是这个下场。
半个时辰后,打两天零工都能不幸被“误伤”的沈均觅亲自下厨,一边做着些粗茶淡饭过日子,一边说着话,神情非常的无奈。他是自由惯了,轻车上路随行义诊,奈何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几日便被洗劫了,苦笑之下顺路投奔好友,打个零工赚点花销。说着甩甩衣袖,以示两袖清风。
如果忽略靳扬难以言述的神情,总体气氛还算和谐,沈均觅也不会真因为要替靳扬善个后而介怀。
细算算,靳扬其实很有长辈的缘分,上到夏阳平、梁成济,下到柳平、李笠,说关照都是格外的关照。就好像他年幼缺失的那部分,无论是生父早逝,还是家境困顿到出了事也不知道找谁诉说,最终都离奇地以这种形式弥补过来。便是那硬生生打算盘打进牢里的倒霉货,也不能说真待靳扬不好。
只是,道理是这般道理,但丢人也是真的丢人。眼见靳扬低头再低头,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干净的样子,梁成济敲了敲桌子,等他回了魂方道:“进去搭把手。干戳在这里做什么?”
靳扬恍惚一瞬,被他使唤得松了口气,即刻麻溜地晃进去跑腿了,只是盘子端得太安静,看在旁人眼中多少有些生无可恋的味道。沈均觅一时有些莞尔,待饭菜都上桌后便极随意地将他揽坐下来,开玩笑道:“小孩子总归都要跑腿的。虽然是跑腿,也要开开心心地跑腿。”
这话倒不是他说的,说这话的人,是徐寒英。沈均觅师承葛老,当年被领着习医时经常跑到葛老的好友徐寒英家串门。徐寒英性情温和,人不出名,但仁心仁德,偏还没什么人夸他仁心仁德。出了这座城,可能压根儿没多少人认得他,但与病人关系处得奇好,老病人尤其多,都是一看一辈子的老朋友。
梁成济初习医时,沈均觅串门十回有九回都能赶上徐寒英躺在摇椅里晒着太阳这般教他:“你说想这么开啊,那咱们就这么开。”
徐寒英笑得没心没肺,却回回都听得葛老无可奈何,扭头就无奈与他低声道:“这么教下去,人没被他弄死也是本事了。”
但奇就奇在梁成济这般学了好些年,却当真没遇到几个来砸招牌的。旁人都道梁成济天赋异禀自小医术精湛,但世上哪有什么无错可犯的生而知之者。对于沈均觅的困惑,葛老私底下是这般与他解释的——“梁成济如今的造诣,徐寒英固然是怎么样都比不上的,但能教出梁成济的,可能也只有徐寒英。”
放眼医界,少有人敢这样教的,也少有人能这样教的。徐寒英心里自有一杆秤,而在分寸之内,能让梁成济试的,当年都是与病人好说好议地商量着,一概试过去的。
碗筷粗粗摆了一桌,沈均觅余下的话还未出口,门口忽而传来一阵迅疾的敲门声,和着外头熟稔到有些不讲究的语气:“沈均觅,开门!”
到底在医馆里唇枪舌战了好些时候,闯进来的男子踏到里头,熟门熟路寻着地方就生生仰头灌了半壶水,品相看着不羁得很,嘴里抽出闲来依旧喋喋不休,怎么也没个消停,直至扭头过来才后知后觉发觉里头有人。
气氛瞬间凝滞,几乎眨眼的功夫,来人即刻变得玉树临风、飘逸潇洒起来,僵在半空中的茶壶走向一变,优雅地被搁在桌上。拂拂袖子后,他从容一笑,缓声道:“啊,梁大夫、靳大夫,久仰久仰。”
久仰……个头……
靳扬抽了抽嘴角,他若有生之年还能落得被人久仰的名头,想来也是恶名昭彰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了。但无论如何,方才这么乱的场面还能记下人来,确实非同凡响,也难怪收拾烂摊子的活最终全落到了他头上。
观其举止,再联系沈均觅方才的话,这位怕就是沈均觅不幸被窃后苦笑着投靠的旧友无疑了。好在这位旧友除开进门时太过随便,折了身价,此外一应人情世故都清清楚楚,颇懂周旋之道,话又惯于说半成,不论与谁相处起来都格外舒服。
而太过舒服的直接结果就是:吃完整顿饭,靳扬才勉强从沈均觅口中闹明白了对方的名头——泽晋城邵水水,字平岸。而与之相对的,靳扬祖宗十八代都险些被他翻过来。
坦言之,邵水水这个名号,怎么读来都引人遐想万千,但究其原因,据说只是因为此人命中缺水。这同样的配方,这同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