辆马车往城外普寿寺赶。一路上看着左右傻活着的愚民百姓,倒也为他们庆幸许多,至少他们不用每天命悬一线地活着。至少不管是谁成了皇帝都会给他们一条活路、留一碗饭吃。其实人活于世何必如我这般呢?人生苦短不过百年光景,如何过活又有什么相干?习惯了世俗和平庸之后或许也可在其中把玩出同样的乐趣,那又何必苦苦折磨自己呢?

不。虽然到头来都逃不出一死。有的人会成为那一捧腐土,但有的人会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或是故事,亦或仅仅是一声轻叹。前者。看罢新坟看旧坟,后者,身死名留。我来到这世上走这一遭,虽没想过活着回去,但也不想无声无息地消失、多少年后成为自家门庭、后辈儿孙口中空洞、糟朽的“祖宗”二字。

这春暖花开的旭日鸟鸣之中,究竟掩藏了多少。也只有掩藏的人才真正知晓。之于他人。不说,憋屈,说了,矫情,总之你为了他人掩藏自己。他人可不会为了你稍作改观。但这是“身死名留”的必然。我不能强求他人理解——因为“他人”并不是我;唯有独自忍受、尽力化解罢。

其实这街市上也没多少人了,皇城晚上是要宵禁的,行人各归各家,商贩们也在紧着收拾。没了阻碍,马车倒是顺畅地跑了起来,不多时便到了普寿寺。…

寺中的尼姑、连带上主持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也许他们还在为上午的事情耿耿于怀吧。出家人世俗至此,也真是不易。

“鹂妃娘娘呢。”我不以为意,故意叫过主持问话。

“在禅房呢。您的亲友也在。”老尼姑不敢不答。又不愿搭理我,这副矛盾的表情挂在脸上,于此时此刻比什么都令我心情畅快。

“出家人。因着一点银子耿耿于怀至此,也太不清净了吧。”如今到了地方,我也不急于一时了,便生出了羞辱她们的心,也权当是调剂一下吧,“你若是嫌钱来得慢。大可以让你的徒子徒孙蓄起头发、换身衣服,擦胭脂抹粉。再辟几间禅房,找些情郎来啊。”

老尼姑遭我如此羞辱。抿嘴不语,嘴角都抖动起来,好半天才开口:“施主自重。佛门净地是不许施主如此言语的。”老尼姑轰散了其他小尼姑,“施主,请去禅堂吧,早有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难道是你的师兄师弟替你拔疮的?”

“是倭人。”

倭人?大意了!我居然没想到,暗地里下不了的手,摆到明面上反而好做。让他们来此地无非是看着提亚身边的影子能顶上些用途,却忘了明刀明枪的争斗是影子的弱点。

“刚才得罪了!”

我拱手谢罪,撇下老尼姑朝后面提亚的禅堂走去。虽然不知情势如何、心中翻江倒海,但步履间还是拿捏得体的稳重。这是克敌制胜的规矩。哪怕大势已去都要佯装淡定。这也是失败者可笑的尊严。

禅堂外并没有人把手,但想来暗地里一定也有几名所谓忍者的注视。我推门进屋,随着柴门咯吱咯吱的声响,心渐渐揪了起来。

此时天已擦黑了——虽说是春天了,天还是晚得早,禅房里烛光摇曳,亮似白昼,迎面佛像在烛火下映出的阴影让人畏惧。佛像下供桌旁支了张桌子,帝师钓叟正与一人下棋。提亚一身青灰色的禅袍,撒着头发手持佛珠坐在床边陪着雪菲和静宸,一旁边那个女影子侍立,公子逸轩则在屋子另一头的窗边,倚墙而立。看来,和钓叟下棋的人便是倭人了。

屋内众人听见开门声纷纷朝我望来。

“这位就是文忠侯东方颢渊吧。”那下棋的说了一句,起身朝我深施一礼,“我是倭王手下的谋士,名叫宫本信义。您应该见过我的儿子吧?”

“你是说,臧雄?”

“正是犬子。听说他来时多亏了您的照拂,我代他谢过了。”宫本信义鞠躬致谢,听不出言语间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丧子之痛都能忍耐至此吗?看来又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听闻他死了。”钓叟起身让到一旁,我便在他的位子上坐下。

“是,劳您记挂着。战争,难免的。”宫本信义正对着我坐下。“您的好友赵誉将军不也战死沙场了吗?”

从我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对面床上的提亚,只不过是烛火太亮,我看不出她的神情。

“沙场刀枪无眼,都是在所难免的。”我笑着说,不再去管其他人。“您刚才说您是倭王手下的谋士?”

“是的。我的父亲曾来过中原,带回了不少古籍,我又天生羸弱,不能习武,也只能在家中看了。一来二去竟然成了谋士,说起来也是奇迹。”

“我刚从宫中出来。也去看了倭王。她一切都好。”…

“我都听说了。”宫本信义这句话在别人耳朵里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在我耳朵里却是稀松平常。现在皇城之中有多少倭人的忍者还不得而知,也无从知晓。

“既如此,我很好奇为什么倭王被拘,你却在这儿逍遥自在啊?”

“我也是听说这里有一棵只生绿叶的奇树。在绚烂万花大阵之中煞是好看,才偷偷跑来看看的,没想到皇宫里竟出了这样的误会。”

“那你的君王被羁押,你可有什么办法吗?”

“我有办法的话,也不会来这里下棋了。”宫本信义拾起一枚棋子,“这一步该我了……”寻思片刻,毅然落子,“东方先生若是会的话。不如陪我把这残局下完?”

也好,反正也不急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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