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想要他好好念书,以后做个教书的先生,在这时局动荡的战争年代,只求个安稳。
那一年,他却参了军。
后来听人说,他是一名革命军的连长,手底下管着一百多号人,还配上了手枪,说要去“黄什么”军校,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临走那天,他说,你看,咱们家的梨花就快开了,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姑娘没有说话,只是倚在宅门边上,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了。
(五)
此后的每一天,姑娘都会跑到院子里,更加用心地浇水呀,修剪呀,好像要把梨树上的那些无关紧要的枝桠,都一并剪下来,要把所有的养料,都集中在那未开的花苞上。
父亲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些,不语。
——爸,你怎么了?
姑娘一边打理花儿,一边问时,父亲只是摇头,缄口不言。
她还是时时戴着那枚纯白色的发夹,上面的梨花开得正欢;心里想着,若是以后,这一整树的梨花苞子都开了,也定要像他送的这发夹一样,开得纯洁,开得美丽。
姑娘想,他不在的日子里,这陈家大院也要像平时一样,规整,干净,等他回来,就好像只是出门遛了个弯儿,这青石板路不能变,这房间里的设施不能变,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变,要打扮得像送他出北平时的那样,漂漂亮亮的,才行。
就这样,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风吹来了。
姑娘问,他怎么还没回来呢?
无人作答,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他不愿说的,是革命军要从南方集结了,一路北伐而上,非要赶到东北三省,杀到奉系军阀那儿,才肯罢休。
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呢。
(六)
姑娘开始给他写信。
她写道,安哥儿,你还好么?家里的一切都好,不必牵挂父亲,也不必惦念我,你在学校可还顺利,最近北平的风很大……
洋洋洒洒的,不知不觉间已写满三大页的信纸了。
在收信人的一栏,姑娘很熟练地写上了“陈安”,这是他的名字。
在寄信人的一栏,姑娘很犹豫地写上了“陈氏”,这是她以后的名字。
很快,信寄到了南京;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见他的回信。
长沙的枪声响了,战报一路传到了北平。
陈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把这当是新闻看;只有姑娘一人,静静地听,静静地想,静静地沉默。
姑娘不再日日倚在门上,盼望着那个方向,日思夜想着他了。
(七)
战争一打就是两年。
许多疲惫的士兵回到了北平,其中有不少受伤的,失忆的,甚至还有许多马革裹尸的。
在这些人中,都唯独没有了他的身影。
姑娘很想去问一问,你们的连长呢?他去了哪里?
……
她还是回到了陈家大院里。
早在两年前,梨花就已开了满树,白白的,很好看;如今是深秋了,已经开始落叶,却像是满地的丧事白绫。枝头倒是结了不少梨子,重重地坠在那里,飘着香气。
姑娘再也无心打理它了。
她还记得,两年前他走的时候,亲口说,你看,咱们家的梨花就快开了,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如今梨花开了败,败了再开,开了又败,你却怎的还不来娶我?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八)
从小到大,姑娘从来都没有这么想哭过。
她扶在梨树边上,眼里噙满了泪水,似乎能在那一点点的晶莹里,窥见昔日的画面。
“祖父……”
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立刻跑向了陈家的灵堂。
姑娘扑通一声跪倒在灵位前,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抽噎着说。
“祖父大人在上,孙媳妇陈氏,在此给您老请安了。”
“愿祖父保佑,安哥儿能平安,不论是否归来,哪怕是我与他各安天涯,也请护佑他。”
不知不觉间,姑娘的脸蛋上,已悄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又连连磕了好多个响头,光洁的前额都磕破了,还是不肯停下来。
(九)
岁,严寒的冬。
又是一段日子过去了。
谁知道呢,这是到了第几十个年头了。
身下的摇椅轻飘飘的,好像时间都静止下来了。
姑娘老了。
梨树也快枯了。
她觉得很累,这一生过的,虽是平安,却也有些遗憾。
她于是站起身来,朝里屋走去。
她看到一家人围坐在火炉前,取暖,漫聊。
她皱了皱眉,说。
——安哥儿,叫你的孙子老实点,别总是在外面跑来跑去的,雪很大。
一边的座椅上,他正端坐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轻轻揽住了姑娘的身子。
——这不也是你孙子么,他爱往外走就走吧,说不定还能捡着个孙媳妇回来呢。
他们相视一眼,又一齐笑了起来。
姑娘头上的梨花发卡,就像窗外院子里,未化开的积雪旁,老树上那渐渐泛起白边的梨花,开得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十)
她说,你知道么,我当年在这个院子里,等了你好久好久,还以为你死了,都快要哭了,你要是骗我,不愿来娶我,我就守着这棵梨树,每到冬天就给你烧纸。
他说,你知道么,这雪下得很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