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掌翻覆之间,将九姓七望之家耗费数代心血培植的、织架在世俗皇权之上、用以捕获利益的罗网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害。
六姓之中,陇右华氏、濮阳张氏、江阴姜氏被打压的极为惨烈。
华妍妃之父华坚,由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贬为河岳府县令,连降五级。其兄洛州折冲都尉是稳坐上州军府,丝毫未受波及。
濮阳张氏新任家主,张德妃之从弟张松,在吏部侍郎的椅子一不曾坐热乎,转瞬之间成了从五品的大理正,还未过足大摆官威的瘾头,就须得夹着尾巴谄媚更多的上官,这落差足可让一个须眉男儿化身怨妇。
而江阴姜氏呢?家主已老迈,族中子弟多仰赖恩荫入官,有中上品的官职,皇帝一看考绩政绩,不过关的都是官宦世家,最拿得出手的还是祖辈传下来的安国公爵。
高祖曾有誓言:开国公者,非谋逆不减等削爵。此番皇帝当然不动他家爵位,除了一个做刑部尚书的旁系子弟,那帮仰仗家世、尸位渎职的纨绔子,几乎被清理个干净,据说姜氏那位老迈的家主眼看就要闭眼,被这一道敕旨吓得又活过来。
而七望之族呢,多因势力扎根在地方,皇帝的贬降之举对他们来说,看似如隔靴搔痒、不到要害,实则恩荫科举入仕官职再小,掌握的情报、结交的人脉,都不是依靠宗族势力治政的重臣大吏可以解决的——尤其当天下中心在于朝廷,天子个人刚果英明、坚毅重威之时。
这一发生在浣春宫的内闱惊变,可以说是让天下震动、群臣颤栗,几乎影响了每个六姓七望的命运前途。
当然,也真有世家只是破损皮毛,未曾伤筋动骨,真是黄天赐福,后土保佑。
譬如中州沈氏,当日的浣春宫茶会,本是江阴公主以保龄公主的名誉广发请帖,邀请各府娘子进宫参会的。
谁知保龄公主会半悄然离席,将其侍从并沈、韩二位女使也带了走,沈、韩两姓不过是被劲风扫尾,几乎全身而腿。
而茶会名誉主人保龄公主,及上请皇后大开浣春宫助会的沈贵妃,也不过禁足罚俸,她们的失职失察之罪,便被轻飘飘带过了。
譬如华阴卫氏,有一个简在帝心的吏部尚书卫干坐镇都城卫氏。近十年风云变幻、人事变革,而依然深受皇帝信重,活跃在帝国的权力中心,皇帝有心回护,他家里的官从不过是罚俸了事。
譬如东郡冯氏,冯氏女从妃位贬至下等嫔位,其女沈火姬更由贵圣之主,贬成寻常帝姬,这一跤跌得基本是再难爬起。
却不想,皇帝对她背后宗族却额外宽弛。下品官不过下降一级。冯氏之父——礼部尚书冯希之不过罚俸一年,还在原职上巍然高坐。
众人旋即恍然大悟,后座上还有一个冯氏女呢,即便冯皇后数十年如一日,阻止皇帝为她继母封诰,并公然拒见冯氏命妇,她与冯希之到底是有血缘羁绊的父女啊。
再譬如并州王氏,年前被迫闲置了两颗重棋。因嘉善公主大闹万寿节,原兵部尚书王弼,原奚县都尉王七郎,及其家眷皆被免官夺诰。
王氏家主——王弼之兄王辅,深思之下,黯然心惊,急召族人商议后,悍然下令,王氏子为官者,视上御下皆要尊法崇道、不偏不倚,勿使人有把柄漏洞可抓;不为官者,无论男女都不许任意出入店楼馆阁、皇宫御场。
长辈尽管束着在家联络亲情、通识六艺。原本这些王氏子弟诺诺答应,却多有面服心不服的阳奉阴违者。这一着,当真那些不听训教者就栽了跟头,族长王辅一时在族内声势高涨,族人莫不心服。
而让族人服威怀德的族长的王辅,此时正在履行其作为族长的职责。
王辅坐在玉璧拉绳纹、镶嵌孔子杏坛讲学人物图的冷酷,像一个马上就要大开杀戒的法家酷吏。
案前立了六七位神情恭肃、体貌端严的年轻郎君,良久站立,身形丝毫不敢微动。
那王族长利眼一虚,右手松搭搭地,摆在了书案上,下面人难免都心里一紧,生怕族长一怒,老大年纪的人还要被戒尺打红了手掌。
只听那族长慢悠悠地问道:“外面人称尔等是我王氏的良驹宝马,人人皆非百里之才,尔等以为如何?”
众人皆噤若寒蝉,却不敢都缄默以对,立在最前者是一个头戴锦帛、年逾三旬的沉稳郎君,只见他拱手回道:
“回叔父话,吾王氏先人有生而知之者,向后,亦皆是良才美质、凤声龙姿,然则,若非仰赖先祖究学天人、善处兴废,兴盛家族、从严治学,吾等不过是生于沧原之野、餐风饮露的野马,不能有良驹宝马的美名。”
王族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又有戴浅紫色纱巾、宽袍大袖、一派泱泱才子风范的郎君,走上前行礼,脑袋小小地摆动出一个椭圆形道:“古书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
“大兄所言,诚是至理,然而,若无伯父仰观天下风雷,俯察民情物理,而言传身教、宽弛相济,亦无我等之功也。”
他略歇一下,忐忑地笑了一下:“还有一言,侄儿说来,请伯父勿怪,吾听家童言,外面的工匠铺子里有一句俗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圣人言教化,也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