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襄阳侯早知嘉善在崇德殿前跪求为何,然而他固觉舅舅不会动摇意志,如了她的心意,便一直若无其事地随日就旬,全然不以为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舅父并未因此被嘉善激怒,而将她禁闭于玉卿宫中,却任由她高庭广众之下天天苦苦。
赵仁今日与几个皇子吃酒,宴席间被他们你言我语,激得立时怒伤郁于胸,不免就气汹汹冲了进来。
赵仁赶到崇德殿前,见嘉善果然还跪在那。更是怒发冲冠,双目刺红,疾步冲上前去。一伸双手,将望月钳抱起来,迎来的是她仇恨的目光。这仇恨里带了哀伤,叫赵仁的满腔怒火,忽地一滞。
待嘉善的抵抗的拳脚加身时,赵仁的怒火又腾腾燃烧起来。
嘉善跪在此地,不是一日两日,赵仁今天跳出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酒壮人胆。他一路跑过来,酒劲儿一起来,就有点儿不管不顾。
他便不理会嘉善的哭叫和踢打,半拖半抱,就想当着禁军的面,要把皇帝的女儿这样带走。
未走两步,身后白玉石阶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叱喝“大胆”,紧接着,戍卫崇德殿的卫士立时上前,押着赵仁,半托着嘉善。一齐返回身拾阶而上,被周老福引领着,二人进入内殿之中。
赵仁和嘉善一齐在地上跪侯着。
这时候,皇帝驾前还有几个侍臣,看架势他之前正在处理朝事。
赵仁和嘉善,都不吭声地在地上跪着。足足被皇帝晾了半个时辰,等到侍臣们陆续散去。眼见是午间的饭点,皇帝又开始慢条斯理地用膳。将地上跪的二人视若无物。
嘉善状态不佳,眼前闪闪地冒着金星,好几回都觉眼前一黑,像是要晕过去了。
偏要她昏昏恍恍地跪住,不曾真的晕过去。
赵仁其实也好不到哪去,跪了这么久,眼见皇帝是这态度,他心里又惊又吓,身上的酒劲也去了大半。
他的脑袋里却还混沌着,一时觉得不该来,一时想到自己“这番孤勇”,又觉得没甚好后悔的。
用完午膳,皇帝又拿起本书来看。看着看着,突然将书“啪”声,盖在桌案上,不温不火地问:“襄阳侯,朕若是不拦住你,你预备把朕的女儿,带到哪里去?”
赵仁一个激灵,脑袋急转,他膝行到皇帝身边,身子完全伏在地上,沉痛悔恨地道:“舅舅,外甥灌了几口黄汤,就犯起浑来了。舅舅,您怎么处置赵仁,赵仁都甘愿伏罪领刑。
“可是舅舅,外甥想不明白,洵表弟不幸遇难,外甥也伤心自责,恨自己不多盯着他,让他不幸死难。可嘉善妹妹,认定是外甥害人……舅舅,赵仁死上一万次,想不通这个理,也不服这个气啊……”
皇帝淡淡“嗯”一声,看向面色青白、昏然欲倒的嘉善,眼里闪过一丝柔色,他淡淡问道:“月儿,你怎么说?”
嘉善抿抿惨白的双唇,双目微垂,两手撑在地上,说话时带了哭音,有点嗡声嗡气的:“父皇,儿臣心意已决,不必一再陈说,以聒父皇之耳。至于其中是非曲折,儿已有评断,父皇明断公允,儿只要这个结果。往后的事,即使是清灯古卷,荒宫终年,亦皆无怨悔。”
赵仁看着地上砖,嘉善的话是扎进了他耳中,他眼中闪着深幽的光。十指因太用力按于地,已经泛青了。
皇帝似笑了一声,紧接着沉沉地叹息,漫不经意道:“月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说着话音中断,停滞许久,忽然道:“平西将军李绸,贵贞报国,屡建奇勋,却遭此大劫。
“朕思量着,只赏爵位恐怕难平将士之心。月儿,朕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是李将军,还是选襄阳侯?”
赵仁听着这话,不由心中窃喜。
谁都知道,李绸已经是个废人,嫁给他注定要断子绝孙,一生还有什么指望?舅舅如此,是要全了嘉善的颜面,实际还是暗里回护他的。
谁知就在此时,听到背后之人说:“儿臣选李将军。”这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一股果决的冷意,却是无悲无喜,坦然从容。
赵仁不可置信地回头,想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到此时,赵仁却冷静下来了。
他不能真在皇帝起居理政的崇政,因这此般婚姻之事,而来癫狂咆哮于驾前。
皇帝既叫嘉善来选,嘉善亦誓无反顾地选了李将军,此事是决无回还了。
赵仁走出崇政殿,看着这世界都很滑稽。他想仰天长啸,装痴扮癲,可他不能。他是皇帝唯一的外甥,却不是他唯一宠爱的晚辈。
容海小心将望月扶起,让她坐到皇帝身边。
望月顺势倚在皇帝怀中,忽然嘤嘤哭泣道:“父皇,若能永远在父皇身边,其实不嫁也罢。”
皇帝心里一喜,眼里就生光辉,他抱紧怀中之人,低声笑道:“这话可是哄人的。”
望月低声答道:“是不是哄人,天知地知,父皇知,儿臣知。”说到最后,声音就要湮灭了。
这时候,“烈女不嫁二郎”还不流行,可君无戏言也是玉律金科。
望月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开解这个窘境,向朝野臣民有一个交代。可她煎熬挣扎许久,还是决定摆脱这个婚约。
她觉得煎熬的,并非沈洵之死给她带来不能承受的痛苦。
沈洵被害,她虽也难过,可比不上雀儿横死给她的打击。
事实是,她了解实情之后,首次深刻地意识到——襄阳侯是典型的恶人,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