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绸虽还有愿意照管他的嘉善公主,他已没有应会被皇帝彻底厌弃的资本了。
何况当日在边镇还牵扯了保龄公主,保龄是沈贵妃的心头宝,这其中的隐情一旦暴露,又焉知此妇不会迁怒于他?
有多少会思量干脆要他这无用之人死去?
他不想赌,也赌不起。
因此,就这样吧,且不必有什么喜怒哀乐,也不必开口多言,引得心虚胆怯的人要斩除他。
华氏作为上司因嫉妒而陷害后进,李氏作为本族因利益要斩草除根,中州沈氏就是为了遮丑啊,也不能饶过了他。
所以啊,这世道是多么残酷可怖啊,骇得他如今连说话也不敢了。
也许是他反应过激、草木皆兵,然而现在的他只有珍惜眼前所有,才能再思对仇敌辈以牙还牙,以眼还牙的机会。
李绸看着身侧大张四肢,仰面在圈椅上睡着的嘉善,觉得虽着思绪清醒而越发煎熬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个着落。
适才嘉善将人都遣出去,此时室中静静无他人。
她的鬓发墨黑蓬茸,看起来软绵绵有丝滑感。发顶髻前有两只粉盈盈的绒花,衬得她匀净剔透的芙蓉面更见娇美。
她也许疲惫后睡得深了,密密的眼睫在玉面上是被留白印衬的浓艳,能看到它们偶尔会动一下。
樱红的唇瓣就微微张着,像个酣睡无知的小娘子。
内穿着一件绛色的锦绸月季团花诃子,外面还有粉碧轻盈的羽纱衫子。
窗着悬着缜密的竹帘,还有隐约的光线跳进来,在她的身上自由的跳跃着。
他的目光缓缓地她身上逡巡,真有一种天地悠远、光阴静止的感觉。
说不清有怎样的由来,李绸就这样只是看着她,他都觉得安心清静,似乎将一切烦恼都抛开了。
嘉善这种看似聪慧刚硬、其实绵软善良的女子,他历来从未耳闻亲见过。
他隐隐绰绰的设想过,当他父母仙逝后,若她祖母是嘉善这样的性情,李家的安国公爵位不会落入叔父之手。
若姑母是嘉善这样的性情,多半不会像如今这般无子亦无宠,她会把枕头风吹得极巧妙——总不会见叔父一家如此猖狂无耻,还能这样安享富贵十几年。
李绸的心,像是被什么搔得痒痒的,他有点艰难地伸出手,想抚一抚她的胳膊,有婢女忽然在外头轻唤:“殿下,燕窝粥熬好了,殿下现在就用吗?”
李绸尚只伸出一半,外面女声轻唤,就把睡着的嘉善惊得一跳,猛然就从梦中醒来了。
望月因是被梦里惊醒,心跳骤然加速很不舒服,靠在椅背上阖着眼静静地喘气,让心跳恢复沉缓。
玉容亲自端了燕窝进来,其身后除了惯常近身侍候的周氏桂圆等人,还有侍候李绸的小内侍,及武婢夏至、清明。
望月吩咐小内侍与武婢:“你们侍候公爷去。”他们自有默契地配合着,将李绸带到后面为他“更衣”。
玉容就小心服侍望月喝粥,待她将燕窝粥吃下一半,玉容见她面色平静无波,才笑问道:“殿下今日可动了气了,看着脸色不好?”
望月想起先时命他们“统统退下,无本宫吩咐,谁也不许进来”,那时候语气大概不好,怪道他们半天不敢进来。
望月揉一揉脸蛋,问玉容:“康嬷嬷和大伴还没回呢?”
周氏看望月揉脖子,就笑眯眯凑近了,给她揉按着脖子,道:“殿下,且不到半个时辰,也许正事还不曾做呢。”
将剩下的燕窝渐渐吃完了,她打了一会儿盹,就觉得过了一天似的,仔细算过来,他也许只睡了一刻多钟。
她不免就叹:“睡了没多大一会儿,倒做了个怪梦。”陪侍的几人就笑问她是何梦。
望月就笑着回想,说道:“梦见自己在山中乱走,见了一方石砌的荒坟,坟边长草没径,碑文也淹灭不清……
“站在坟前正在猜想推测,忽然那坟包上长草分土,石包炸开,墓室倒十分宽阔,内中除了一些随葬品,有一方硕大的黑漆棺材,阴森森的吓人……
“我正自奇异纳罕,不知恍了多久的神,忽见那黑漆漆的棺材盖不知何时推开一半,里面僵僵直直地坐着个人,从棺材里面向上看我,他脸上尽是乱遭遭的皮肉,眼球儿白生生,看我的时候却又泛着蓝光……”
说不得,像小罗子这类神经有点纤细的,既害怕又还想听下去——因为是个精彩的鬼故事。
当望月讲着,那黑棺中半腐的连皮带肉尸身,用他那蓝幽幽的眼睛,盯了她半晌的时候,棺材下的手脚在敲打壁板,咚咚有声。
四肢僵直的干尸不像活物,那棺材盖“呼啦”一声又被盖上了,那僵尸也不见了——
讲到此处戛然而止,嘉善公主自去吃两口茶,却不继续往下讲述了,众人挨了一会儿,还是小罗子大胆探问:“殿下,后面呢?”
望月懒洋洋靠向椅背,摊手道:“后面不是叫你们玉姐姐吵醒了。”
听鬼故事正沉迷的人们,一时就抛开了尊卑上下,不由憾声连连,对吵醒公主的玉容怒目而视,玉容一时哭笑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李绸也坐着轮椅被推过来了。
望月这一会儿才想起:“阿琳只换个衣服,如何这会儿还不来呢?”
一个小内侍忙说道:“那挨打的婆子咽了气,琳公子去瞧了一眼,瞧完了精神不好,侍候的哥哥就服侍琳公子躺下了。”
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