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总能轻易叫人怜惜起他来。
李绸正自想着心事——从前福祸生死不料之际,将庄上精心培育的武卒发散出去,循着一些蛛丝马迹去寻敌人的死穴。
几次百无聊赖的死里逃生,仿佛过了天长地久的时日,他也许久不曾过问武卒寻访那些被华氏操控的“魑魅魍魉”的行迹。
前日有人递来讯息,那番窃听而来的引致他杀身之祸的话,其中涉及的失怙失恃的妇人已然有了头绪了。
正自迷蒙思想之间,李绸听见小内侍低柔唤了声“公主”,不觉间立时清醒过来,扭着脖子去看来人。
望月缓步行至榻前,挽手随意撩起帐幔的一幕,轻盈坐在李绸搁着头的一侧,就便以手在他额上温柔地摩挲着,似无意识似的。
说起来,他们成婚以来,他至今未与嘉善有过言语的交流,然而身体肌肤之间的抚触却并不鲜见。
嘉善最爱摆弄他的掌指,像对待耍弄不够的玩物似的——他搜肠刮肚,也不太能领会她这癖好之间奇异的心境。
他们夫妇二人,从前于一室中同卧一榻,幔帐被褥之间体温气息是咫尺间的鲜明。
即便作为夫妇未曾有过月下鸳盟、花前密约,心底里也莫名觉得十分亲近信赖了。
尤其他前几日又遭毒害之后,
嘉善心事沉沉,似不觉间又多了对他的怜惜之意。
一边小内侍对李绸例行的按摩完毕,望月轻一挥手令他们且退下去。
李绸微微扬起眼目,默然无声地看向望月。
今日,嘉善又是心事沉沉的模样。室中只余他们二人时,她褪下脚下的丝履,将双腿也抬起移至榻上,又揽着李绸胁下助他移一移姿势,使他躺卧得更舒适一些。
这一阵动作之后,她随即坐在李绸身侧,只漫不经心牵住他的手,一手掰扯着他的指节摆弄,却又恍恍惚惚缄默久之。
良久之后,李绸方听她呼出一口沉重的浊气,轻轻说道:“宫中近来多事——严娘娘每与娘娘针锋相对,牵三扯四固难相安,而阖宫主奴皆不能安……父皇将十二弟移至张娘娘宫中,半路母子亦不相得,同姑母与十三弟一般……
“最难解的,父皇近来愈发宠信那鬼鬼祟祟的玄都道人,母后有心腹之难却只藏在心里,不同我讲……”
从前,嘉善几乎不与他直述宫廷前朝之事,多是借着与他人说论之时刻意叫他听见,而欲拨开障目,知道某些闲事背后的暗涌,端的只靠他脑中推演。
而眼下,李绸仿佛是瞬间茅塞顿开,乍然听见嘉善心里流淌的丝丝愁绪,和许多不能诉诸于口的惊恐无奈。
他迟缓地动一动被嘉善闲置一旁的手腕,手指受惊的飞虫似的颤抖摆动着——他想抬起臂上这只闲置太久的手,去触一触这么需要慰藉的她……
然则,他想动一动也不能得于心而应于手了。
自从又身中一种奇毒,他的肢体似乎僵化得日久天长,有时也觉得比从前更加力不从心了。
嘉善这一会儿心不在焉,俨然并未留意到他的小小动作。
李绸一时掩住心迹,不再更有异于平常的动作了。